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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美人 (衮衮)


  一面说,一面提壶往卫烬面前的银杯里斟酒。杯壁便一排剔透圆润的指尖,颜色娇俏,宛如枝头新结出的樱桃。
  这是打算连美人也一并送了吧?
  姜央轻哼,虽也知自己无需多想,可心底那股火就是压抑不住。这三年亲眼看着卫煊一个又一个抬侍妾的时候,她都不觉怎样,自认肚量不错,可眼下轮到卫烬,却是半点也容不得。
  她面上不显,手在桌底悄悄游过去,隔着衣裳的绫缭,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卫烬暗“咝”一声,背脊本能地挺直,心里又冤又气,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了!人家给他敬酒,离这么近,他可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没瞧清。
  倒是小丫头这微微撅起的嘴,叫他看了个完全。
  那点赌气的嫣然,值得烙在心底品味再三……
  卫烬敛睫,眸光深沉几分。
  酒已斟满,却迟迟不见人动,逐月又唤一声:“陛下?”
  她嗓音轻软,骨头也轻软,湖面袭来一阵风,她便经受不住似的,绵绵往前倾靠了些。眼见就快偎上那坚实的臂膀,卫烬忽地拧过身,叫她好一个踉跄。
  “太后娘娘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最近养心殿新来了只猫,鼻子灵得狠,闻不得丝毫酒味,朕便戒了。”
  卫烬说着,似想起什么来,剑眉恍然大悟般地一轩,从逐月手中夺过酒杯,“五弟也喜欢饮酒,地底下孤单了这么些时候,朕都没能好好给他捎句话,正好,今日就借花献佛了。”说罢便当着大家的面,一翻手腕。
  细长的一缕自银杯倾泻入地,正浇淋在逐月绣鞋前一寸地,宛如一条楚汉河界,不容跨越。新制的裙门上更是星星点点湿了一大片,难看至极。
  逐月傻眼了。
  底下众人也傻眼了。
  这是当着太后的面,给卫煊祭酒啊!
  又或者说,是当着她们的面,故意往太后心窝子里捅刀!
  宴上气氛一瞬凝滞如冰,所有人脸上都屏住了呼吸。连递贺礼的小内侍也哆嗦了下,险些摔了手里的宝瓶。
  卫烬还仍是一副懒散模样,倒完酒,顺便把杯子也摔还到逐月脚边,惊得她跳脚尖叫。一片死寂中,这声格外刺耳,她自己都吓白了脸,慌忙跪下,脑袋一劲儿撞地:“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陛下恕罪!”
  太后脸上更是青白交加,可忌着石惊玉手里那把绣春刀,又不能发作,只抽着腮帮子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可真是多谢陛下体恤了!”说罢一扭头,把火气全撒在递贺礼的内侍身上,“停下来做什么!哀家让你停了吗?”
  眼珠一转,她嘴角牵起一抹森寒,声音也幽冷下去:“姜姑娘的贺礼在哪儿?拿来给哀家瞧瞧,都是御前的人了,这出手的东西怎么着都得不能比旁人差吧?”
  这是见自己实在踢不动卫烬这块铁板,打算换她这个软柿子捏了?
  姜央觑着那慌慌去贺礼桌上扒拉东西的内侍,心底无声一叹。
  贺礼她自然是送了,虽说她和太后关系实在糟糕,但明面上的礼数,她还是会周全的。
  这礼该送什么?她也费心琢磨了许久,不能太贵重,也不好太随意,思来想去便敲定一串佛珠。紫檀镂雕的做工,算得上精品中的精品,而佛珠串又契合了太后的喜好,放在一众贺礼中也不至于太过打眼。
  若是平时,太后就算不会夸奖,至少也不会数落。可瞧她现在这态度,便是自己送她一座纯金的屋子,她也能给你拼命刮出铜来。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与其为既定的事忐忑不安,倒不如省下精力,琢磨该怎么应对。
  收敛心神,姜央抬眸望向太后席位。
  那厢太后也刚从内侍手里接过礼盒,哼声冲她凛然一笑,抚着盒盖上喜鹊登枝的纹样,幽幽赞道:“还是姜姑娘有心,光是盒子就瞧着不一般。”
  边说边挑开盒上的锁扣,揭开盖子,刚阴阳怪气地“啧”了声,准备火力全开,却是盯着盒内的东西,笑容一瞬凝在嘴角,“啊——”地一声惊叫,煞白着脸,将礼盒甩出好远。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锁扣裂了,锦垫裹着礼物一并摔了出来,在地上“咕噜”几圈。
  众人茫然抬头瞧。
  姜央也奇怪地伸长脖子,这一瞧,她瞳孔骤然缩起,连呼吸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停在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呢。
  这章也全员红包,下章还是0点哈~
  仍旧是谢谢以下各位仙女的投喂,吃得很饱,么么(^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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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旧案
  巫蛊人偶……
  竟是巫蛊人偶!
  可是怎么可能?
  早间她明明亲手将那串紫檀佛珠放进礼盒,来赴宴的时候,又是一路捧着,亲手交到内侍手中,亲眼看着他将礼盒放到供桌上的啊。
  这么多人围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的就成了这个?!
  头顶似有一道焦雷劈落,炸得姜央头皮发麻,双耳“嗡嗡”鸣眩不止,忙扭头去瞧供桌。
  原本在那里站班看守的内侍早已不见踪影,而一直侍立在宫人堆里的云岫,却是一个人木呆呆地傻杵着紫檀雕花的桌案边,一双眼瞪得滚圆,愕然不知所措。
  中计了!
  “好你个姜氏!”太后霍然拍案而起,桌上的碗碟都蹦了蹦。
  一时起猛了,她脑袋发晕,趔趄几步撑着座椅扶手急喘。一张脸气得通红,沟壑都显了出来,日头底下瞧,分外狰狞可怖。也不问缘由,颤微微抖着食指,指着姜央鼻子便叱:“亏得哀家今日好心好意请你来赴宴,心疼你在御前操劳,又忍痛割爱,赠你婢女,伺候你起居,你不受也就罢了,竟还敢拿这种腌臜东西来诅咒哀家?来人!速速将这妖女拿下,拖去慎刑司,给哀家好生拷问!”
  “奴才遵命。”左右躬立的内侍们得令,卷了袖子便要上前拿人。
  卫烬抓起面前的瓷碗,起身往地上狠狠一掷,“朕看谁敢!”
  碎裂的青瓷四散飞溅,因太过用力,有几片都飞去了最前一排的宾客席,擦着那几个闺秀白嫩的脸颊滑过,血丝立现。
  一众温室娇花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都白了脸色,从席位上滑跪在地,筛糠般边磕头边打摆子,声音都带着细微的哭腔:“陛下息怒,太后娘娘息怒。”
  内侍们亦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满座安静下来,气氛宛如紧绷的弓弦,风一吹都能发出绵长的呜咽。
  “陛下这是打算做什么?”太后冷笑,“本朝律法,凡于宫廷当中行巫蛊术之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一律处死,不得姑息。陛下这是要为一个女人,毁了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还是说……”
  她顿了顿,眼底的笑意越发讥诮,“还是说,陛下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自己当年是为何叫先帝罚去西苑的?这三年,难道陛下就一点没有悔过,还打算将这邪术发扬光大不成?!”
  此言一出,所有人心肝都要吓碎,抠着地面越发矮下身,身体抖成风里头的枯叶。
  姜央亦惊得不轻,直着眼睛瞧太后,像是不认识了一样。
  这是被卫烬祭酒一事逼急,口不择言,开始互相揭伤疤了啊!三年前那桩旧案,那桩旧案……
  细密又尖锐的疼痛刺入心间,姜央由不得握紧了大袖下的十指。
  先帝晚年龙体欠安,虽无甚大病,可小病却不曾间断。所幸太医院人才济济,一直帮他细心调理着,也没出什么大问题。直到那日上林苑行猎,先帝不慎坠马,明明没有伤及根本,却是药石罔效。人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有几回甚至连脉象都摸不着。
  这病来得古怪,太医都束手无策,先帝心中甚为惶恐,听信姬家人谗言,认定是有人行巫蛊之术刻意加害,使人彻查。只要挖出可疑之物,方圆五里内的人,无论缘由,一律下昭狱行炮烙之刑。
  那几日,帝京甚至都没出过太阳。
  大家为保身家性命,互相攀咬诬告,昭狱、刑部大牢、甚至连大理寺监牢都人满为患,冤死者不下万人。以致于风波过后许久,夜里帝京街头仍能听见断续的哭嚎声。
  后来民间寻不到,铁锹又直指皇城,终于在东宫一株海棠树下,挖出了那个桐木人偶。
  一夜之间,帝京城中最明亮的少年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一桩桩罪名敲定,什么目无君主生父,自私狠毒,为权势不择手段……那数万人的冤情,也一并扣在了他头上,泰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来气,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判了死刑。
  后来,她也离他而去,他成了孤家寡人。
  再然后,连最疼爱他的母亲也自尽于坤宁宫,留亲笔血书一封,愿以己命抵他一命,这才叫先帝动容,大发善心撤回赐死诏书,只囚他于西苑,每日在鞭刑中静思己过。
  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诉,有父还似无父……
  这样的三年,该是多么难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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