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烬心生气恼,又更是担心她摔了,强硬地收紧臂弯,将人牢牢扣入胸膛,耳朵就贴着他那颗早已狂奔不已的心,严丝合缝,人这才老实下来。
卫烬终于松了口气,只是再这么抱下去,自己的心跳会把人吵醒吧?
忍了又忍,他起身想把人安置回榻上,她却忽然揪住自己衣襟,人还昏睡着,脸颊靠过来,云朵般柔软地依在他胸前。半点不介意那扰人清梦的心跳,更像是喜欢上了似的,隔着衣衫,本能地蹭了蹭。
嘴角一点浅浅的梨涡,几乎将他溺死在里头。
“三哥……”
她轻声唤。
因睡得迷糊,声音不自觉染上娇憨的鼻音,像裹了糖霜的蜜枣,甜腻得惹人心颤。
坚如磐石的手臂抖了抖,卫烬垂眸,漆深的眼里泛起些许恍惚。
她没得到回应,梦里还会恼羞成怒,竖眉改了口:“姓卫的!”
边说边捏起拳,气恼地照他胸口来了一下。
明明是打人的那个,偏生眼泪掉得也最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挨欺负的人。
边上的内侍早已被那一句“姓卫的”给惊到,这猛地再来一拳,火上浇油,他们更是骇得直抽气,腮帮子都快贴到牙根上。
想不到啊想不到,平时多么识大体的一个人,怎的睡着了,就成了这样?直呼天子名讳,还呼得如此粗鄙。
旁人也就罢了,这位是谁啊?
血洗了整个宫廷,还把自己兄弟当箭靶子活活钉在宫门上的人啊!这样对他说话,真不怕自己见不到明儿的太阳?
屋里一时噤若寒蝉,所有人都抖着肩膀,颤着腿,几乎立不住。
那一直沉着脸的某人,却是忽地笑了,没动怒,也没杀人,握住那只紧捏的小拳揉了揉,放在嘴边呵气,自己挨了打,却怕疼了她的手。
凛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霜寒尽消,渐渐染上真实的笑,像是春阳照在冰湖面,暖意融融。
三哥,姓卫的。
该是有三年没听她这么喊过了吧?
小丫头被家里拘束惯了,说话做事总是一板一眼,唯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几分女儿家该有的娇气。
彼时他太坏,逮了空就去逗她,不把她逗得面红耳赤,跺脚啐人,他便不罢休。
明明是在骂他,可那模样,他却回味了这么多年。
这声“三哥”,便是那时候自己逼她喊的。
倒也没有其他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她在自己心里和别人不一样,那她便不能和别人一样唤他“太子殿下”。
很幼稚,但他就是喜欢,好像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差别,天地都不一样了。
以前他是太子,一国储君,世间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旁人都说他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被她一次次推开,那种惶惶不安,比打了十场败仗还折磨人。
那日没经她点头就贸贸然去请旨赐婚,说实话,他看似成竹在胸,可接过圣旨时,手是抖的。
是真的害怕。
害怕她会生气,害怕她会永远不搭理自己,甚至害怕到主动提出去校场历练,说是自愿认罚,实则却是落荒而逃。能拖一天不去见她,她便多一日不能拒绝,那至少,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甚至在别人眼里,他们已经是夫妻。
哪怕她没承认,他也乐意这么认为。
那几日的煎熬加起来,可不比这三年经受得少。
她永远不会知道,那天他鼓起勇气坐在她家墙头,是抱着怎样一种必死的心。表面云淡风轻,可心里却紧张到,手扒着她家的瓦,都快戳出十个大洞。
也永远不会知道,她那句玩笑般的“聘礼”,于他而言,是多大的欣喜。
当时细雪霏霏,他却看见春天第一朵桃花,就绽在他心上。
石惊玉问他怕什么?
能怕什么呢?
他是皇帝,一国之君,坐拥天下,所有人都必须看他脸色行事。可在她面前,他永远是卑微的,怕她哭,怕她疼,更怕她转身离开,再也不理他。
这样很蠢,他知道,可是没办法。
她一皱眉,他便没了理智。
因为在意,所以不敢靠近。
因为喜欢,所以患得患失。
怀抱不自觉收紧,怀里人吃痛,微微嘤咛了声,卫烬忙松开些臂弯。但见那张明媚的小脸再次舒展眉眼,安然入眠,他才吁出口气。
缓缓俯下脸,凑到她唇边。
薄唇依偎进她香软的鼻息间,如梦似幻,他几乎克制不住。咬着牙,咬到牙根都快出血,这才勉强从那片温香软玉中抽身。抬起下颌,趁着夜色朦胧,佳人酣睡,他顺着早间自己没敢亲吻下去的位置,在她眉心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
嘴里嗡哝:“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好不好?”
唇瓣翕动,带着几分隐忍,恳求地接了句:“求你了。”
怀里人睡得太深,没听见,蹭蹭他胸膛,嘴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
他看着,眼底也落进了星光。
才这么一会子,月亮竟然出来了,水一般柔和地将他们裹挟,倒春寒的夜也有了几分真实的暖。
小禄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董福祥的干儿子,干爹领了别的差事忙活去了,剩他在御前伺候。说来也在养心殿待了有些时日,见过无数次这位冷血帝王生气发火,抑或是冷笑着取人性命,还是第一次从他笑意里看出温度。
可肩上的伤要紧啊!
迟疑了会儿,小禄硬着头皮出声提醒:“陛下,仔细龙体。”
卫烬恍若未闻,将怀里的人又拥深些,淡声道:“无妨。”
翌日姜央醒来,便是在一榻柔软的被窝中。
雾气轻灵,晨光熹微,博山炉里轻烟渺渺,燃着不知名的暖香,像是国库里的珍品。
姜央捏着被子,呆愣地眨眨眼,心头生出无限欢喜,将脸埋进去囫囵在榻上滚了一圈,忐忑又期待地从被头往外张望。
可屋子却空空荡荡,安静得好像根本没人来过。
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现在却有了,可见他是来过的,就这么走了?连句话都没留?
什么意思嘛!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不想见她……
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原本的喜悦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余空荡荡的怅然,跟这没有人气的屋子一样。
姜央起身去桌边,她带来的食盒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连位置都不曾挪过,到底是有多嫌!
委屈一下冲涌上来,直奔眼眶,姜央咬着唇,硬是不叫眼泪掉下,“你不吃,我自己吃!”
说罢便揭了盖子,却是愕然眨了眨眼。
剔红雕漆的屉子里,自己做的糕点已不翼而飞,只剩一枚玉碟端坐其中。精瓷边缘嵌满红梅,围簇着当中一座黄澄澄的小山。
全是剥好了皮的炒松子。
品相不佳的皆被剔除,余下的都是上上品,色泽均匀,大小一致。
像是有风从记忆深处刮来,带着少年斑驳又清晰的笑,再次霸道地响彻耳畔,温热心房。
“你可不许反悔!”
她不由忡怔住,渐渐,也低头笑起来。
第10章 、暗恋
北颐承袭前朝大邺遗风,民风开放,男女之间无需太过避讳,偶尔约着一块泛舟游湖,走马赏花都无伤大雅。彼此看对了眼,互相送个定情信物也是常有的事。
信物不在大小,关键是一片心,什么簪花香囊,诗书字画都是不碍的,但炒松子……
大约是个特例。
人不给见,就留了一碟松子,这算个什么说法?
铜雀台主居卧。
晚膳已用过好久,姜央和云岫各自捧着脸,隔一张香几对面而坐。几上的青花瓷盆里供一株兰,宽阔的叶子横在两人当中,底下正是早间从长乐宫带回来的那碟炒松子。
黄澄澄的一摞小山,周围缀满红梅,衬着顶上阔叶浓翠的脉络,像个远山缩影,有种看西洋镜的趣味。
姜央不错珠地盯着瞧了许久,眼睛消受不起,抬手揉了揉,嘴里嘟囔:“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云岫掩嘴打呵欠,“还能是什么意思?陛下就是想告诉姑娘,他心里还有您。”
同样的话,云岫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可姜央像是钻进了死胡同,听完之后嘴角抿出个腼腆又甜蜜的笑,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一忽儿又枯了眉,眼里泛起伤春悲秋式的惆怅,纤指卷着鬓边碎发,又叹:“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云岫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果然老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平时多么通透伶俐的一个人啊,内廷司冲进屋里撵人,她都吓成了雨天的蛤/蟆,姑娘还能镇定自若地给人一巴掌,现在却在这么点芝麻事上栽了跟头,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
她虽没经历过情/事,但现在也瞧出来了。感情这事就是没道理可讲,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旁人说一千道一万,证据给你分析了一箩筐,只要正主不亲自点头,这颗心就是悬着的。
“真要奴婢说啊,姑娘就再去养心殿问个清楚。横竖昨儿已经去找过一趟,不差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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