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远行至小院内那颗槐树下,下意识得回头,瞧了瞧沈肃容的房间,既而又看了只隔了一墙的侧间,才走了。
……
夜里风渐渐大起来,霜澶是被一声惊雷炸醒的,那雷仿佛炸在了霜澶的耳边,震得人心直突突。
霜澶坐起身,一手抚着心口,喘着气,许久,才将这骇人之感压下,外头的雨早就倾盆而下,霜澶翻身下床,趿了鞋,走至窗边,推了一丝窗户缝儿往外瞧,这雨落的,倒像是跟人有仇似的,想来往后天就真要热起来了。
遂放下窗柩,继而爬上了床,只如此一来,睡意全无,闭了眼,强自入睡也不能,只翻来覆去的……
蓦然听得隐约一声痛吟,似是从隔壁传来的,霜澶原以为自己听错了,静心听了会儿子却再无什么声响。
待霜澶恍惚间似睡非睡时,竟然传来什么物件跌落的闷声,霜澶再也躺不住,遂起身披了外衣,开了门便出去,不过几步便到了沈肃容卧房门口。
霜澶轻叩了门,“公子?”
里头无人应,也再听不到声什么声响,霜澶心下忐忑,遂小心翼翼推开了门,屋内未着烛火,只能借着外头的光亮。
愕然发现沈肃容竟跌在床下,一手抚膝,整个人蜷缩着,霜澶心下一紧,即刻跑了过去。
“公子?醒一醒!公子!”
沈肃容却神思恍惚,只重重喘着气,口中呢喃,倒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不想人竟然浑身滚烫,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霜澶双手穿过沈肃容的腋下,想将他抬至床上,只她到底只是一个女子,如何抬得起沈肃容!
饶是使了浑身的气力,也不过堪堪将沈肃容抬至床踏上,实在无法,霜澶遂想出去喊人。
“沈远……”霜澶呢喃道,现下只能去找沈远了。
不想霜澶还未跨出半步,手臂竟被抓住,随即唇被一双滚烫得手捂住,“别喊。”
霜澶一时惊异,遂回头,沈肃容依旧微眯着眼睛,只呼吸更重了些。
霜澶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沈肃容搀至床上,待沈肃容躺下后,霜澶又为其盖了凉被,遂焦急道。
“公子,您正发着烧热,奴婢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半晌,也不见沈肃容回应,霜澶瞧着实在不放心,想着还是去叫了沈远,左右沈远才是沈肃容贴身伺候的,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不待她起身,沈肃容便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虽说眼下他正烧热,手上的劲却依旧大的吓人,一如当初在塘中,将自己托出水面那样,霜澶半点动弹不得……
也不知沈肃容现下醒了不曾,动手去推他,倒不见有旁的反应,只一手搭在霜澶肩上,一手抚着左膝,渐渐得整个人又蜷缩起来。
霜澶无法,只得轻声哄道,“奴婢不喊人,奴婢去打盆水来,让公子退了烧热。”
许是听到了霜澶所言,沈肃容才缓缓缩回手。
霜澶跑出了卧房,原是想立刻就去叫了沈远,待到了小院门口,却又顿住,只想着若沈二公子不让叫人,自然是有不想人知的缘由,眼下自己这般冒冒失失拂了他的意思,倒是不好。
遂又折回去,打了水,回了卧房,点了烛火。
霜澶看沈肃容还是卷缩成一团,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立刻缴了帕子,覆于沈肃容额上,又拿了凉帕子,想着将他的手心擦了,却不想将他的手从膝上拿开后,沈肃容随即握紧了拳头,连指节都微微发白,霜澶只得想法子将他的手掌打开,待擦了手掌,又把沈肃容的衣袖撩开,拿帕子擦着手臂。
这样一番下来,霜澶又将沈肃容额上的帕子换了一块,如此周而复始,着实累人。
霜澶才在床沿上坐下,不想沈肃容喉间还隐隐有闷哼,身子又不自觉得蜷缩,眉头紧皱,瞧着当真痛苦不堪。霜澶无计可施,只得起身去把自己的手在热水里泡了一刻,复回床边坐下,隔着一层布料,将自己的手覆在了沈肃容膝盖之上。
霜澶的手掌心之下,是骨骼错生的膝盖,原知道沈肃容有腿疾,只不知遇上了阴天落雨竟能痛成这样,想来心里实在不忍,只得将自己的手,覆得更紧些……
许是霜澶的手暖,沈肃容的眉头渐渐松开,霜澶瞧了心下稍安,待手上渐凉,便起身换帕子擦身子,再泡了热水去捂沈肃容那膝盖。
几番下来,桌上的蜡烛已然去了半截,外头的雨渐渐小了,沈肃容面容沉水,想来是睡着了的。
霜澶松了手,起身另热了一块帕子,重新覆在那膝上,而后拿开沈肃容额上的巾帕,探了探他的额,烧热也已然退了,身上虽是发了汗,但却因为霜澶一直帮着擦拭,倒也不见粘腻。
遂回身,这就要出门去了。
不想沈肃容在这时醒了。
“霜澶?”许是才刚烧了热,故而沈肃容的声音暗哑之至。
霜澶转身,见沈肃容一手撑着床,一手拧眉,已然醒了的。
霜澶至沈肃容面前行礼,“公子,是奴婢。”
沈肃容好似又恢复白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床踏之下那脆弱不堪的影子?
沈肃容不发话,霜澶便不敢动,只垂着头,因着沈肃容坐卧在床上,故而霜澶也能看到沈肃容,却不敢直视,只眼神堪堪往别处瞧,瞧他匀称有力的手臂,他前头昏迷之中捂住自己唇的手……
许是才觉察到腿上的异样,沈肃容敛眉,一手抚去,摸到了那块巾帕,遂抬头。
“你绑的?”
“奴婢瞧公子痛的厉害,便用了这个笨法子。”霜澶诺诺道。
沈肃容轻抚那块帕子,手无意识得于那上头打着圈儿,那帕子上还有微微的余温透过掌心。
“你为何在我房中。”沈肃容听着屋外头的雨声,其实心中猜了个大半,却还是想问上一问,声音闷闷。
霜澶自然不会说他痛得都从床上跌到地上了,自己睡在隔间,只耳不聋的都听得见,自家主子有事做奴婢过来瞧不是分内之事?
“公子夜里发烧热,奴婢隔壁听到些动静,便过来了。”
霜澶说得委婉,发烧热能有什么动静,沈肃容不用问都能想得到,继而竟有些面红,沈肃容揉了两下膝盖下的巾帕,遂道。
“原是幼时落下的毛病,先头阴天落雨的也没多痛,这回倒教你见笑。”
沈肃容将头微微向床内一侧,低喃道。
霜澶心下一软,竟就跪坐在那床踏之上,一手抚着床沿,仰面瞧着沈肃容,诚恳道。
“公子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原又不是自己要的,这般痛楚换作常人忍都不能的,公子已然强过旁人许多的。”
沈肃容心中震动,一时顿住,半晌,才缓缓将头转向霜澶。
霜澶这回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得望了回去,又几不可闻得嗯了一声。倒似是在月下沉静的湖面投了一颗细小的石子,石子虽小,却泛起层层涟漪,回荡久久,破了湖面的平静,却也击碎了他的面具。
沈肃容一时百转千回,自幼不曾在人前软弱过,现下竟有些恍惚。
沈肃容目光流转,从霜澶的眼,到她的眉,再到她的面庞,就是这张赤忱的面孔,将他心底的阴郁一扫而空。下意识得复看向霜澶的眼,这双眼真是好看,只从前瞧她时多是低着头,现下才觉她双瞳犹剪秋水……
许是看得入了迷,沈肃容不自觉得向霜澶靠近,继而伸手抚向了霜澶的眼眸。
霜澶原是只瞧着沈肃容,骤然被抚心下一恸,遂转头向后撤去。
沈肃容的手掌,才堪堪碰到霜澶的眼睑,因着霜澶向后一让,手不可预见得稍稍碰到了她的肌肤……那是上好的天鹅绒,蓦然拂在手心,倒连心下都被撩拨了……
屋内寂寥,只余更漏之声,与那烛心挣开的轻微噼啪之声。
左右也不是不行,有了首尾,纳了就是,沈肃容强自镇定得想。
“霜澶。”
霜澶因着方才的惊吓,还不得反应,只呆愣得看着沈肃容。
“我若纳你为妾,你可是愿意?”
沈肃容面朝霜澶,原还想看她的反应,只说罢,心下一阵慌张,竟不敢再瞧她的眼。
屋内一阵静默,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就擅自停了,外头檐上的雨水顺着琅瓦低落在庭院的石子上,月亮也悄然露了脸。
不知哪处门窗未关好,屋内的烛光摇曳了几下,倏地灭了。
房内从亮转暗,沈肃容与霜澶二人,一时谁也瞧不清谁。
霜澶以为原是自己听错了,那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只连在一起,从沈肃容的嘴里说出来,竟就怎么都无法领会。脑中来来回回回忆了好几遍,将那几个字拆开揉碎了又重新拼起,才慢慢意识到方才这沈二公子究竟说了什么,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得随意跳动,倒像是要从喉间蹦出来似的。
只这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霜澶委实想不明白,怎的今日才第一回 来这沈二公子的小院,自己也不肖做过什么,横竖不过是伺候了一回烧热,便能作妾?真是儿戏,怪道这沈二公子身边不曾有近身伺候的女使,要不然,岂不是缝落雨就得纳一个小妾填房的,这小院可安置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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