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游泳。
——她!溺!水!了!
“救,救,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唉。
喊什么喊,喊也没用,喊得又多喝了好几口水。
这周边四野阒然,唯有一汪水塘子。这大晌午的,土匪们肯定不来。
想她婉娘一世英名,好不容易在土匪们面前树立起良好的形象,结果就为了吃条鱼,死在嘴馋上,这也太不划算了吧。
非要死的话,她还是想死得重于泰山……
“咳,咳咳,咕噜——”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池塘深处漂去,越扑腾,身子越沉,周遭竟连一根芦苇杆子都抓不着。
谢小婉心中悲鸣:这是天要亡我!
辛夷啊,郭大壮呀,你俩可不要太想我哦,我死以后肯定最先找你们二人索命呢~~~
“小婉!”
……
须臾一瞬,仿佛水波不再翻涌,整个身体都不继续下沉。
一个陌生的称呼,却是熟悉的嗓音。
几乎被塘水淹没的意识骤然清明,谢小婉死鱼一样翻瞪着眼,挣扎着看清了岸上那一抹低矮身影。
卧槽?!
第24章 鱼竿 觉得我没法子救你?
……怎么是他?
谢小婉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自己临死之前被吓出幻觉来了。
倘若眼见为实,那么现在就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摆在面前:
好消息是有人过来,她不至于孤零零沉入深塘之中,绝望地死去,等尸身泡到浮囊发臭,已然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时候才被土匪们发现、打捞、埋葬。
坏消息么,来的人是梁杉。
——梁杉他,怎么过来的。
——他,能做什么?
回去喊人吗,还是跳下来救她?
谢小婉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歧视残障青年的意思。可这凡事要从实际出发,量力而行,不能盲目动作啊。
“唔,咕……”
-大当家的,您还是省省吧,可别因为救我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她于是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希望梁杉可以认清事实,接受现状。
渐渐地,岸上一切都被水幕吞噬。
水藻好像谷物发霉一样的味道,让她再也张不开嘴,塘水汩汩灌进鼻腔。很快,谢小婉就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和表达。
到最后,只剩耳朵。
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听到岸上梁杉的声音划破水面儿。
他在说些什么呢?大概是自从上山以后,由打谢小婉认识梁杉以来,这个人说过的,字数最多的一番话吧……
可惜了,她听不清。
直到“噗通”一声,炸裂水面。那是某件重物被掷入塘中的动静,正正巧落在旁侧,让谢小婉触手可及。
她下意识地攀了上去。
木制的,有浮力,够大,能承起她半身重量。
——这是梁杉的轮椅。
大吐几口浑水,谢小婉眼色扑朔迷离,却是赶紧往那岸上瞟了一眼。那个人失去轮椅,却没有同她想象中一般狼狈。
他单腿支撑身体,被下裳勾勒出几许轮廓,另一条腿则垂落着,软绵绵的。
侧靠在塘边一棵老树旁,他看她,目不斜视,脸上仍是挂着淡然而克制的神情。唯有胸口高低起伏,喘不匀气。
“……”
大难不死,劫后余生,谢小婉自然心怀激动。她在漂浮的轮椅上趴了会儿,竟朝着不远处对梁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是春花灿烂。
与这笑容不甚相符的,她浑身湿透,湿得透心凉,心飞扬。满脸水珠,脑袋糊了绿藻,过肩发也打成绺子,八爪鱼一样贴在身上。
谢小婉有气无力道:“谢谢!”
梁杉的个子高,很高很高。
比辛夷高,比小李子高,更比谢小婉想象中的他要高出不少。这副骨架生得很妙,宽肩,窄腰,那条好腿既长且直。
他皮肤偏白,随便往哪儿一站,真如一棵颀而秀美的银雪杉。
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往胯上移去——
倘或他能站直,能走两步,屁股……肯定也有够翘吧?
本该是多么完美的一个人呀。
看惯了以往拘束在轮椅中那道低矮身影,这样强烈的对比冲击着谢小婉的眼球。她继续傻笑:
“大当家的,你可真好看。”
好看吗?梁杉眯了眯眼。
“上来。”他面无表情。
胡乱挣扎两下,那轮椅吃了重量,猛地往水中一沉,吓得谢小婉连连摇头——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梁杉想了想,左腿使力,慢慢地深蹲下来。
“划水,来。”
谢小婉划水。
“……往后划。”
谢小婉往后划。
“蹬腿,像青蛙一样。”
谢小婉像青蛙一样蹬腿。
临近塘边,梁杉仍是蹲着,向前猫了腰,捏紧谢小婉湿漉漉且冰凉的手,一把将她拎上了岸。
“耶,营救成功!”
像刚遭了劫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谢小婉扬声欢呼,接着道:“你来的可真巧诶,否则我淹死在这儿都没人晓得。”
衣袂交触间,也将梁杉青色的袖口洇成深黑。
等到站直,抬头才能对上那双沉静的眼,谢小婉再次感叹:“大当家,原来你个子这么高的?”
嗯。
梁杉偏了偏头,眼光淡扫,示意她把轮椅拖上来。
“哦哦,好……”
谢小婉再度弯腰,却看清了脚边儿由细到粗,瘦瘦长长的一支竹竿。不知是何材质的细线缠在上头,尾端挂了曲钩。
她突然愣神,随即惊喜道:“这是什么,鱼竿吗!”
“嗯。”
梁杉淡淡应声,瞳仁转向天外。许许一时,他忽然凉声道:“看到我,吓坏了,失望了?”
“啊?”谢小婉不明就里。
“觉得我没法子救你,要身强力壮之人才行?”又低又淡的声音,凉薄得仿佛时时刻刻都能随风而散。
随风而散,飘到耳朵里,钻进了她的心。
第25章 草鱼的宿命 让我推着你走吧,行不行?……
“怎么会呢!试问整个山寨,还有哪个能比大当家的靠谱?”
当即否认,神情之恳切,言辞之凿凿——
“我一见来者是你,立马就知道这是天降鸿福,心想自己命不该绝,”半句话说到末尾,怕他不信,谢小婉又颠倒黑白地补充道:“你没看见吗,我沉下去之前还冲你挥手,一心盼着你快来救我呢!”
……
半晌,梁杉鼻间一哼,轻而短促。
这声音由打头顶上方传来,听得谢小婉猛地抖了抖肩,湿水粘连的背后像有股子电流蹿过,酥酥麻麻的痒感。
“真的,”她嘴硬道:“你千万别不信。”
梁杉没再多话,微微颔首。
——也罢,信了她的,比不信好。
谢小婉拾起鱼竿,将轮椅也摆正。那轮椅上原是缠的布条棉垫之类,历经了水里这遭劫难,每一根儿都泡得湿乎乎,乱七八糟地缠裹在一起。
“这还能坐吗……”
此情此景此轮椅,只叫谢小婉浑身上下,由内而外,从头到脚地感到十万分不好意思。
她思忖道:“要不,我先扶你回去吧?”
“……”
背靠树干,梁杉低头看她,一时无话。
满头墨发湿得彻底,细细密密一层绿藻顺着蜿蜒下来,直到肩胛。
额前刘海还在滴水,一颗一颗,接连成串儿,打在鼻子上,再弹落到地面儿来,洇湿了脚下方圆半尺。
……这样的人,扶他?
好在梁杉喜怒一贯不形于色,这才没把“嫌弃”二字明摆着地写在脸上。
谢小婉浑然不觉自己有多狼狈似的,但见梁杉不言,又是咧嘴一笑,露出排整洁白净的瓠犀皓齿来。
“来吧?”她伸手。
深深地看她两眼,梁杉只是侧了侧身,见他稍微举臂,“咔吧”一声,断了根粗长合适的树枝子下来。
“走你的。”
三下五除二,将那些个太细太软的地方撅干净了,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掂量掂量,梁杉拄杖在手,淡声道:“我自己走。”
他右腿断伤,既使不了力,也毫无知觉,左腿还好好的。平日里不拄拐杖,只是因为……觉得这样不甚优雅,一瘸一拐地实在难看。
哦……不让人推,还不让人扶。
果真是大当家的,一寨之主,就该这么潇洒任性。独立山巅,像孤傲的苍柏,像倔强的劲松。
谢小婉点头——嗯嗯嗯,了解了了解了!
像个屁颠屁颠的小跟班儿,她捞起鱼竿,背在背上,两手推了轮椅,只等梁杉迈出第一步后,两个人并作一排。
一顿一点,他走得很慢,她也不疾不徐。
“……你不用等我。”
拄着棍子,就得弯腰,余光恰好能与她滴水连连的半张侧颜持平。梁杉薄唇微抿,竟命令道:“赶紧回去换衣裳。”
“没有等你呀,”
扭脸看他,弯眉亮眼,谢小婉笑嘻嘻地——
“是你走得太快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山间有风,吹飞了挂在额前的水珠儿,吹动攀在头顶的绿藻。梁杉看她,她像晨间清露里蹦出来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