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小翠帮青骓接生，辛夷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最近几天对婉翠二人的态度自然改观不少。
除了不许谢小婉觊觎马奶以外，今天还是头一次对她那么凶。
梁杉他，他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嗨呀，怎么又想这些，不长记性啊我！”
梁杉，梁杉的腿，梁杉的农女。
诸如这些，看来都是不容触及的秘密，是老虎的屁股。既然摸不得，那就不摸了吧。
专心抱好大腿，寿命比较长久。
回到厨房，谢小婉用鸭蛋跟面粉调了些挂糊。
连续三天，梁杉将她视为空气，看都不看一眼。
谢小婉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大腿他不开心。
话又说回来，尽管大腿他不开心，对待自己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容，要什么给什么，从无一个不字。
所以，是要她哄他开心吗？
——没问题！
几块奶皮不可多得，干吃未免不够来劲。既然梁杉喜欢甜的，那就做一道拔丝奶皮，让他甜到心里。
……
菱形块状的奶皮裹满挂糊，热油里炸过一遭就捞出来。控油之后放置边上，开始准备糖稀。
炒锅热油，化开几块儿冰糖。看着它们颜色由浅到深，渐渐地成了金黄，愈发粘稠不再起泡。
趁糖未焦，迅速将炸好的奶皮下进去。
翻炒均匀，三下五除二，便可以出锅了。
此时糖正热着，拔出丝来既粘且软。过一阵子放凉些，糖丝更有韧性，层层裹在酥脆的炸物上，宛如晶亮透明的冰凌。
火候正好，这糖熬得焦甜，却不发苦。
一口咬下去，先是甜丝丝的冰糖，再是油香酥脆的面皮，最后一股子奶香浓郁——别提有多满足了。
给小翠分出两块搁着，倒了半碗凉白开。
谢小婉马不停蹄地挎起食盒，这就往炊饭院外走去。
“二爷二爷，这儿呢这儿呢！”
往梁杉院子的路上碰到郭大壮，谢小婉兴高采烈地招呼他：“我正找你！喏，做了新的零嘴儿，你来品尝品尝。”
一上来便如此热情，搞得郭大壮不明就里。
“你这是……？”乳白色小小的一碟，被谢小婉递到面前来。这糕点从未见过，他难免迟疑。
“哦！这个呀，”
谢小婉举起了挂在胳膊上的食盒子，笑得春花一般灿烂：“当然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啦。”
闻言，郭大壮后退两步——他问的明明不是这个！
“来嘛，你就帮我把这个送给大当家的，说……”示意他附耳上来，谢小婉压低声音，啰啰嗦嗦地嘱咐一番。
“记下了吗，二爷？”
“嗯……记下了。”二爷不情不愿。
“关键词，婉娘，不可多得，别人都没有这个待遇，”谢小婉笑着拍了拍郭大壮的肩膀，放心地将食盒交给他，“你办事儿，我放心！”
……
片刻后，梁杉屋内的灯光仍是昏暗。
“婉娘说，这食盒里的东西千年难遇，不可多得……别人，别人都没有这等优待！”
郭大壮将食盒端端正正撂在桌上，像在完成任务一样复述着谢小婉交代的话。
其实，他不害怕。
就是，有点羞耻。
也不知道婉娘她究竟是如何做到说出这种话来，紧接着还能面不改色地再聊别的。
梁杉看了郭大壮一眼，又看食盒。
许久，才听他缓缓道：“……她还跟你说些什么？”
“啊？”
——我跟大当家的都不认识，说些客气话，讨他开心而已嘛。论起亲疏远近来，还是我们俩更上一层呀！
——一定要提我的名字啊，婉娘。就说是做饭的婉娘久仰寨主大人英名，特此敬献。
尚未知道他寨主身份时，她曾这样对他说过。
如今，她拜托了别人同样的事。也是一模一样的说辞罢？
“没事。”
略微偏过头去，梁杉不看郭大壮，也没看那食盒。
……赌气似的。
第18章 阵雨 梁杉终是不肯睁眼。
“大雨，哗啦啦！”“小雨，淅沥沥！”
“哗啦啦！”“淅沥沥！”
最后一句合唱，婉翠二人默契十足地击了个掌：“小草笑嘻嘻……”
嘎啦嘎啦，井上的辘轳转动着，一下一下。
小李子手下卖力地摇着辘轳，又听得她二人唱歌，只是没好气道：“这才刚出太阳，一会儿让你俩唱得又该下起雨来。”
“那我们换一个唱好了，”
“预备起——”
谢小婉蹲坐在地，搓洗着咸鸭蛋上的盐渍，人性化地切歌：“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小翠接道：“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近些日子，雨来得尤其频繁。
谢小婉时常走在路边儿，忽地便听两声雷鸣，雨点随即哗啦啦地从空中倾落下来。打在身上那叫一个酸爽，真是生生的疼。
她跟小翠将坛子里封的鸭蛋挨个儿取出来，抱到井边儿来洗。
褪去浑身盐巴，青皮鸭蛋个顶个的圆润光滑，齐齐码在一处，看了就很有成就感。
“还挺成功，这些天能用它做不少好吃的出来了，”谢小婉自言自语地，又念道：“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苏北有一道名菜，叫做‘朱砂豆腐’……”
后面是怎么说的来着？
学生时代，课本上好吃的东西不少。
猹的瓜，莫泊桑的牡蛎，新凤霞的糖葫芦，孔乙己的茴香豆……
许多许多，最让谢小婉记忆犹新的，非是《端午的鸭蛋》莫属。老师叫同学们挑几则文章做阅读理解，写感想，她一眼相中的就是这篇。
写完感想后茶不思饭不想，只想尝尝蛋黄通红流油的高邮鸭蛋是什么滋味。
再后来，就有了赫赫出名的苏丹红一号事件……
谢小婉忍不住再次感叹：“所以说嘛，老天派我来这无污染无公害的地方当厨娘，其实是给我发福利呢！”
要乐观，要面对，不要太想家。
一个个鸭蛋洗净了排列整齐，谢小婉端起笸箩，因问道：“翠儿，真的为了你大风哥不跟我走？”
“……哪儿跟哪儿呀，”
小翠蹙眉，极为不满，“俺就帮他们洗几件衣裳，又不是大风哥一人的！”
“好好好，那我走喽。”
不太纯洁地笑了几声，谢小婉跟小翠和井边打水的土匪们拜拜。
朱砂豆腐……嗯，今天就做这个！
边走边想，行至半路一块阳光充足的空地上。
猛不丁地，谢小婉耳目一亮，脚步也渐顿下来。
只是片刻的迟疑，她随即朗朗出声：“当家的，在这儿晒太阳呐？”
梁杉早就故意闭了眼睛，假寐着，假装一副对她突然出现也不甚在意的样子。
她招呼得热情，他却无动于衷。
“当家的，前几日甜蜜蜜的拔丝奶皮好吃吗？”谢小婉坚持不懈。
无动于衷。
“当家的，今早托人送过去的热豆浆好喝吗？”谢小婉锲而不舍。
还是无动于衷。
……罢罢罢，她才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女人。
“那我走了啊。”
长睫微颤，梁杉终是不肯睁眼。
临了提腿要走，谢小婉还不忘贴心地提醒他道：“这些天常有阵雨，大当家的在这空地上晒太阳，你可当心被淋！”
……这话乍听还像那么回事，细细琢磨起来，怪别扭的。
即使如此，梁杉仍旧沉寂有如古井不波。
当然，也用不着他再起什么波澜，谢小婉这话刚才说罢，就看天边亮光突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霎时，荡漾在院内的日光被黑云遮去大半。
整个山间，风雨欲来。
梁杉缓慢睁眼，飘飘然朝她瞥去。
“……呃，”谢小婉咂了咂嘴，尴尬道：“没想到我这预言还，还挺灵的哈？”
“要不，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躲吧，这雨不等人，恐怕一会儿就开始下了。”
话音刚落，未等梁杉作何反应，便听得轰隆两声。雷震过后，雨点儿更是半分情面不留，噼里啪啦猛咋下来，竟比以往更来得剧烈。
毫无遮蔽的一大块空地，原是沐浴阳光的最佳场所。只是现下曝露雨中，实在是让人没处可躲。
“卧……我的妈呀，说下就下！”
——这也太给她面子了吧？
豌豆大的雨珠一连串儿落在谢小婉脑袋顶上，她吃了痛，连忙举起笸箩去遮。
与此同时，轮椅上的梁杉比她更惨。
那样一道单薄的身影坐在轮椅上淋雨。没有东西挡着，雨点直照他天灵盖上打，砰砰砰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
他还偏生不肯抬手去护，就连脸上表情都一变不变，忍得如此僵硬。
……这孩子，真叫人操心。
谢小婉想了想，直接将自己拿来遮风挡雨的神器，装满鸭蛋的竹编笸箩抵在梁杉头顶。
“扶着！”
闻言，梁杉自是下意识地抬了胳膊去扶。
与此这时，谢小婉已经两手搭在被雨水打湿的轮椅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