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身旁站了个白衣青年,声音清脆道:“这就歇了?上头那位正等着呢。”
骑马的人喘了口粗气:“我说往后次数能不能减减?一月跑两回,一去便是七天,我这陪婆娘的日子都没陪这匹马多。”
青年却不吭声,伸手出来:“信呢。”
那人没好气将信递到他手里,青年捏着信,情绪些微复杂,一闪身,消失了。
屋内没燃蜡烛,没有过多陈设,一桌一几,多到足以另辟一间屋子的书,就这么随意散乱堆在地上,其中不乏已失传的孤本。
青年早已习惯这般陈设,驾轻就熟来到那人身旁,而后燃了灯,抱臂在侧。
这是个削瘦而挺拔的男人,身着白色道袍,盘膝而坐,阴翳遮蔽下,看不清面容。
他开口:“你来念吧。”说这话时,双眼并没有睁开。
“哪次不是我来念?”青年哼然一笑,手已经等不及地将信抖开。
念信的声音却迟了,男人不禁眉心蹙起,闭目道:“怎么了。”
青年颤声道:“她出事了。”
男人那平静如水多年的心,遂起了一丝波澜。
双目随之睁开,却没有想象中苍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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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
林风眠承认自己是个懦夫,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切煎熬。
但是不重要了,因为人世间已没有她的留恋。
人死后若有灵魂,那么她能见到她死去的亲人。
如此想来,这已足够。
至于穆简成,就让他永生永世,与这天下,与这自己一手酿成无休止的战乱,孤独的活下去吧。
坠落感逐渐消散,半晌之后,
硝烟,战鼓,嘶吼,兵器。
林风眠觉得哪里不对,这声音,明明与人世间一般无二!
她睁开眼睛,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数不清的士兵混战在一起,地上满是血迹与残骸,仔细辨认下,竟俱是她认得的旗帜。
如果地狱是这样,她宁愿不来!
可是下一刻,她就意识到更加不对的地方,这场景她仿佛经历过!
试着转动身躯,无法动弹,她的手和脚都被捆绑在了一根巨大的木桩之上。
不,不是木桩,是刑架!
火在脚下点燃,烟尘像雾霭一样,将前方的城楼映得仿如虚幻。
显然,两军正在交战,而她,正在被祭旗!
看不出来,阎王还有这恶趣味,还是说他压根就是穆简成的狗腿子,搞这一出向他致敬?
不对,不对,林风眠摇头,很快撇去那些可笑的想法,太巧合了,太奇怪了!
前方,司马大人挥刀斩了对手的马腿,可那呼延奔也不是吃素的,起身就要将司马大人拽下马来。
“司马大人!身后!”林风眠本能开口,声音传到耳中,自己也吓了一跳。
“多谢姑娘!”司马躲过一劫,抬头道,“姑娘再等等,一会儿来救你!”
林风彻底眠傻了,招数上的细节,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难道说……她重生了?!
怎么…可能…?!
正在这时,忽有一青衣少年从远方黑压压的城楼纵马而来,像一道闪电,将黑云压顶的天际劈开一个口子。
少年左手执剑,右手握缰,剑锋露,敌人殪。他身后将士数百,时而分散杀敌,手刃敌人之后,又毫不恋战,恰到好处地归到队伍中,使队伍维持着飞速前进的攻势。
所过之处,敌人避之不及。
这场面,巍巍壮观。
这是一支拥有高度执行力的军队,首领的决策,就是他们的追随。
转瞬,少年已至眼前,对司马葳道:“怎么这么久?”
声音清冷好听。
“太子恕罪,敌人狡诈,设疑兵扰我。”
“我来。”
少年浅淡地留下二字,旋即勒转马头,冲入混战。
这便是梁国太子,李勖。
虽然仍有些不真实,但是此刻林风眠已感到无比庆幸,看来厄运还没有降临到他的身上。
蓦然间,林风眠用余光捕捉到一道人影,头皮瞬间就炸了。
慕容止!
他不是该一直守在穆简成身边的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前世他也在?
前世…齐军在自己身下点了一把火,李勖为救她,被飞矢所伤,陷入昏迷。
少有人能对师从苍休道人的李勖造成威胁,因此,有心怀不轨者,上书弹劾,说此次乃太子疏忽轻敌所致。
但如果这个人是慕容止,那就再正常不过了。慕容家时代仅为齐君奴仆,操得一手好箭发,代代单传,慕容止素有‘箭无虚发’的美誉,就连穆离在世时,也对他礼让三分。
那一战,梁军虽然从阵前全身而退,但是穆简成趁机偷袭云城,屠了全城百姓,更一举夺下梁国的养马之地,并州。这直接导致穆简成打造出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兵,助他南征北屠。
梁帝大怒,连发三道军令,褫夺李勖左前锋之职,次年春,李勖受命,只身一人下到平虏军中,入冬后,北击抗齐,戴罪立功。
平虏军,其中有着朝廷最看不上的流民、罪犯、俘虏。他们被安置在北部国境,充当帝国第一层、也是首当其冲的屏障。
不怕死的,死过一次的,并且时刻迎接死亡的,全在里面。他们是一群被默认放弃的人。谁还管你是不是天皇贵胄,当朝太子?
看笑话的人等着李勖败仗的消息,但从前线传来的竟是首战告捷。
平虏军英勇无畏,守住了北部边防,使敌人再无南下举措。
直到那一刻,人们才意识到,这个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终是收服了魑魅魍魉。
再见已是是林风眠回到大梁的第三载,去城隍庙进香,回途时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派下人到前面打探,原来是国舅外出游猎,回城时与丞相的马车撞了。
皇城之中,本不合大规模放马,但国舅的妹妹乃当朝最受宠的赵贵妃,皇帝爱屋及乌,对他的诸多逾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仅放马,国舅身后的宫女侍卫,都多得不和规制。
依丞相的性格,是会忍下这口气的,但那日丞相饮下不少酒,醉意未消,说什么也不肯退让,如此双方便僵持住了。
林风眠不愿在外久留,正欲绕路,前面的人却散了,听说国舅爷还自觉给丞相赔了不是。
正纳罕着,有人说太子回朝经过此处,见路行不通,便派人问了几句。国舅爷眼见平虏军的旗帜,二话没说,散尽家丁。
多日来,雨水连绵,雨本不大,不经意间也容易把衣衫打湿。
林风眠随着人群在路旁站定。
平虏军全体暴露在雨中,任由水汽氤氲,玄青色的铠甲闪着森森寒光,他们迈着铿锵的步伐由南城门鱼贯而入。
李勖照例纵马在队首。
比起三年前,他消瘦良多,面上已能看清嶙峋棱角,却让他更加蔚然稳重。
一道伤口自眉骨直延伸到下颚,该是被利器所伤,颜色已经变暗,显是伤了很久,这里以后也将成为一道疤痕。
可惜了一副天生的好皮囊。
发现林风眠的存在,马上的人将目光移了过来,落在她的身上,微一点头。
她的身躯震了一震,因为他的眉眼他的笑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少年了。
无人敢怀疑李勖的威望,这威望足以支撑他做位仁君,彼时的林风眠颇替救命恩人感到欣慰,却丝毫没察觉,同样的威望,也可令他成为阶下囚。
……
记忆中,李勖以及与李勖有关系的人的厄运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想到这里,林风眠目光蓦地凌厉起来,迅速搜索到正在弯弓搭箭的慕容止。
电光火石间林风眠做出了抉择。
“太子,”她高声一呼,女孩的声音不同于男声粗犷,在空旷无边的牧野中,显得寂然嘹亮。
李勖看了过来。
“小心暗箭,小心慕容止。”她急道。
捷悟如李勖,霎时已对周遭将士做了一番安排。一派兵荒马乱之中,这只军队始终维持着井然有序。
慕容止留下个阴霾的神色,一闪身,彻底不见了。
暮秋时节,关外的风沙大得不像话,旌旗猎猎作响。
少年迎风而立,眸如寒星,面上还维持着发出军令时的警惕,有几分严肃摄人。但当目光再次看过来时,忽地一笑,朗如明月。
他双手持剑,方欲拱手相谢,却骤然大惊失色,纵马就奔了过来。
咔嚓一声,与此同时用以支撑高台的木架断了一根。
来了,林风眠紧闭双目,被动迎接着倾斜的趋势,却臂间一松,束缚自己的绳索,断开了。
一柄长剑,露着寒光,深深刺进木中。
李勖已在下方,凛然道:“姑娘别怕,我这就上去救你。”
目光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女子竟淡然如常,李绪恍惚了片刻。
林风眠突然灿然一笑,手提长裙,踏至台沿。
“太子,你接住了,”她温和道,
“我跳下去了。”
硝烟弥漫里,李绪只觉,时间慢了一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