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自处的,”封览境将茶盏随手置于一旁,不禁冷哼:“能与东莱王府扯上关系,她还会不愿意?”
话音未落,已被慈衿不客气抢白:“杨老太傅家中世代簪缨,什么样的王公勋贵没见过,以为人人都像您这般可这劲儿地攀附权贵,可笑至极。”
说着还没好气翻了封览境几眼,气得她登时拍案而起:“你这死丫头,饶是你家公主都尚未开口,哪里轮得到你在此地目无尊长?!来人,掌嘴!”
随着封览境从安陆千里迢迢赶赴燕都的仆从又岂敢在公主眼皮子底下欺辱慈衿,正犹豫着相互推却,只听得重睦猛地将茶盏砸在桌案之上,横眼扫过众人,起身挡在慈衿身前:“慈衿是本宫贴身侍女。哪怕是管教,也只轮得到本宫动手,与姨母又有何干?”
“阿睦,”封览境闻声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抖了一抖,很快堆出副讨好笑意凑近她道:“姨母也是忧心你为 人良善,常常为那些个下贱东西脏污,这才斗胆想替你出口气。”
她还有富贵梦求着重睦,不敢轻易造次,但慈衿不过区区下人也敢骑在她脸上,封览境越想越觉不悦,这才刻意发难。
万万没想到,重睦竟会如此维护慈衿:“不必劳烦姨母操心。”
见重睦面色有异,封览境本想再多言几句,却见她抬手唤进诸多手执武器的随侍送客,终是不情不愿地噤了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待她将知杏扶上王妃之位,怎可能收拾不了一个小小侍女。
第61章 至今仍难以置信,筑特城是被……
这厢燕都城中歌舞升平, 渊梯天犁城却乱作一团,满城通缉段权灏与宇文音遥二人多时,始终未能寻到踪迹。
宇文迹独自立于议政殿满目狼藉中,至今仍难以置信, 筑特城是被段权灏拱手相送。
筑特城乃渊梯立国命脉之一, 他能如此行事, 摆明不再将渊梯存亡放在眼里, 而要去做大周走狗。
更遑论他竟还联合赐周那贱人于岩古寺做戏, 看似水火不容闹得天翻地覆, 实则暗通款曲窃国以赠, 更加无耻。
至于宇文音遥, 宇文迹从来都知自家这位长姐每每遇着跟那瘸子相关之事便再无原则可言, 于是只将所有愤懑难抑一股脑地迁怒于段权灏。连带对待一向与他政见相同的摄政王, 也再无好脸色。
哪怕临阵调换主将乃用兵大忌,宇文迹还是选择将摄政王连夜召回, 由匹娄鹤接任乌坎城守卫之责。
消息传至乌坎城外库孙与抚北营大帐中,长孙义与段权灏面对沙盘而立, 皆面色严峻:“匹娄鹤为人心狠手辣, 昔年贺呼部灭绝之难,便经由他手。”
作为通往王都天犁的咽喉之城,乌坎素来固若金汤。加之痛失筑特在先,眼下渊梯正是群情激愤时,此番一旦开战,必定不死不休。
“擒贼先擒王,匹娄老贼惯以伏击为先手。”
长孙义将沙盘之上主将模型置于乌坎河谷内,眼底蓦地闪过一丝狠厉:“既如此,我等亦可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自筑特城战后,段权灏夫妇便在重睦安排下共同前往图鹿城,受库孙汗王与王后庇护,以保渊梯难寻,性命无虞。
虽早有耳闻图鹿城中是何情貌,却从未亲自踏足。两人初入城那日第一次见到满街木机甲横行,着实震惊许久。
重昭见状,双眼不禁弯成半扇,难掩笑颜:“我从大周初至图鹿城时,也与二位般瞠目结舌。到如今堪堪半年过去,才终于习惯。”
接下来三日,她又领着他们分别参观了九层金顶飞檐木塔与中央广场,遂其所愿看过几处木机巧配件生产工厂,相谈甚欢间,竟不知不觉建立深厚情谊。
到后来每每段权灏入宫与长孙义商讨战事,重昭便相邀宇文音遥同去几家开在她名下的丝绸布坊:“利用汗王所制木机甲纺 布与加工丝绸,效率比起大周亦不逊色。既已有材料,我索性尝试着结合草原图样制作大周绸布衣裙,不成想会极为畅销。”
说着还不忘继续拉拢合作伙伴:“段夫人若感兴趣,也可与我合作分红。”
话毕生怕宇文音遥犹豫不决,急忙搬出长孙义佐证:“我们汗王抠抠索索得整个草原都出了名,连他都在我这儿入了股,夫人尽管放心。”
“咳。”
问过她殿内众人王后何在,长孙义随即相邀段权灏一道由王宫直往玉染坊而来,人还未进入坊内,已然听见那句“抠抠索索”。
重昭回首,额前忽地被人拍打两下,修正她道:“精打细算。”
她揉揉额心,冲他皱起鼻子:“并无区别,段将军与夫人都长着眼睛,汗王越是刻意强调,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长孙义摇头收回目光,只对身侧两人无奈溢出宠溺:“王后顽劣,见笑。”
他原是没想过会与重昭相处如此融洽,毕竟两人年岁差较远,为各取所需才得以成婚,自不必在意其他。
起初听闻她打算开展丝绸生意时,他本没太放在心上,谁知她当真做出些成绩蒸蒸日上,连带茂眷纳伊和碧荔也跟着忙乎,赚得盆满钵满。
前些天他难得空闲,寻了政务间隙去往茂眷氏处想瞧瞧女儿,却听漫雪殿内侍女笑言:“芙公主喜爱王后布坊中的诸多花式裙装,侧妃这几日便总带着公主一道在坊中与王后谈天。”
不免好奇赶至玉染坊外,只瞧见素来对诗书典籍都无甚耐心的阿芙正兴趣盎然地跟着重昭辨认丝绸制式与布匹绣样,连声答应:“我今日若背下《郑伯克段于鄢》,母后定要记得明日教我辨认印花色彩。”
“自然。”
重昭垂首与长孙芙相视而笑,复又背过身冲茂眷氏眨眨眼,目光忽地一滞,与她身后站立之人匆匆行礼:“见过汗王。”
“王后对待孩子倒有些办法。”
话音未落,听见父亲脚步声已然伸展双臂的长孙芙张牙舞爪地飞奔向他入怀:“父王,阿芙好想你呀,你都好几天没去母妃那里看我了!”
她说着伸手揪住长孙义眼前镜片,嘟嘴抱怨:“父王亦还未夸赞我背下《论语·先进篇》,阿芙为了背书,昨夜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呢。”
翻书便犯困的小祖宗忽地对背诵典籍喋喋不休,长孙义自觉奇怪,由着茂眷氏将女儿从他怀中抱走:“别累着你父王,”接着才又解释道:“是王后殿下答应她,定得按照国学院先生要求完成每日蒙学作业,才能前来布坊学习染织工艺。她这才来了兴致。”
长孙芙抿唇傻笑着往茂眷氏身后躲去,很是不好意思。
“父王莫笑,从前不学不知,如今确实觉着《论语》也很有意趣。昨夜背到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她牵紧母妃衣袖不愿松手,同时又忍不住迈出小 步仰首向长孙义得意道:“母后与我都很喜欢曾皙之志:‘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长孙义闻言,不禁揪起她满头小辫,哈哈大笑:“阿芙与圣人之志不谋而合,将来定非碌碌之辈。”
得到父亲夸赞的长孙芙十分开怀地又一次抱住他小腿,跟小狗般赖着他在玉染坊中寸步不离,长孙义索性也由着她任性,只与重昭颔首道:“阿芙的性子外向,从不喜安静读书。幸得王后循循善诱,此等大恩,在下谢过。”
“汗王不必客气,”重昭垂眸,俯身抚抚长孙芙鬓边碎发,喜爱之情油然而生:“我能得以逃离大周与燕都王宫,亦仰赖汗王全力相助。”
有恩必报乃人之常情,况且若无长孙义默许相助,她的丝绸生意又怎会在库孙国内开展如此顺利,使得她如今更能放开手脚去做自己喜爱之事。
然长孙义却摇首否认道:“王后连接两国情谊,为我库孙带来无尽财帛生机,早已归还在下昔日恩重。”
“都说草原人生就大方随性,”两人你来我往谢来谢去,重昭面上早已难抑粲然:“怎地偏偏汗王与众不同,不洒脱还别扭。”
她避开他讶然神色,低声表达心迹:“左不过你我如今夫妻一体,又何须客气至此。”
大抵是从那时开始,他才忽地发现,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远没有他想像得那般遥不可及。
临出发前,因心知此去数月乃至半年难归,长孙义一连数日待在木甲室内不见人影,最终只将“冠者五六人”与“童子六七人”送至王后所居凤泽殿院内。
木雕大约半掌大小,以歌舞与浴水造型居于流水潺潺间,端的是满目花团锦簇,山水悠远,成了一处极为亮眼的殿内微缩景观。
长孙芙见过后更是四处嚷嚷恨不能整个库孙王宫都知道,逼得莫那娄菲蒂气势汹汹地赶至漫雪殿与茂眷纳伊对峙:“姐姐莫要忘了,你我均出自库孙高门,本该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怎地现下总是胳膊肘往外拐?”
“王后为人谦逊和善,进入王宫后也算时刻保全你我颜面,”缓缓放下手中账册,茂眷氏只与莫那娄氏好言相劝:“你非要咄咄相逼,除却令自己不快罢,可还有其余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