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奏疏言及护国大将军与尚书大人送还宇文晏迟尸体之事,实则刑部已请来岩古寺当日目击僧侣,已知护国大将军与渊梯段权灏险些兵刃相向。试问如此痛恨对方二人,怎会相互勾结。”
游郢侯话音未落,三公主驸马章鲁侯兼任户部司度卢翔缓缓踱步而出:“宇文晏迟伤及程况大将军之妻,施以毒刑后合该弃尸荒野。试问裴侯爷,护国大将军与尚书大人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将她尸身送还段权灏。”
“落叶归根。”
宗寅亦从游郢侯后方现身,看似以礼相待,实则字字讥讽:“渊梯学习我朝礼法多年,习惯风俗自也逐渐相似。护国大将军为安抚营中军心处置渊梯三公主,宣战同时又将她尸身送还,反更彰显我朝大国风范,重情重义。岂料会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者,肆意抹黑。”
见章鲁侯神情突变,他只暗暗与游郢侯交换目光,由游郢侯抢先继续开口道:“自今年年后,抚北营先后攻下贺呼部王帐所在大半领地,直逼乌坎、天犁二城,如今更夺取渊梯立国命脉之铁城筑特。”
刻意停顿半刻与章鲁侯对视,微微侧身与坐在金殿之上静听辩论那人笑道:“据闻筑特城官衙中尚有一份名册,其上遍布浮禺山间私营铁矿者,亦不乏我朝中人。依微臣愚见,匿名奏章举报护国大将军实则恶人先告状,所求不过是为抢夺那份名册。驸马爷,您以为如何?”
“一派胡言!无耻污蔑!”章鲁侯总算寻得机会反驳:“本侯压根不知此事——”
然他话音未落,游郢侯已从宗寅处接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名册,呈于镇元帝眼前:“护国大将军预感此事有诈,连夜派遣鸷鹰团将名册绕路送还微臣手中,还请圣上过目。”
镇元帝连眼皮子都懒得抬,示意许内侍翻开细看:“你来念。”
许内侍跟随镇元帝多年,经历无数惊涛骇浪,却还是在看清名册时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两下:“禹, 禹海伯爵府,赤果峰私矿两,两处。”
方才还正箭弩拔张的满朝官员几乎瞬间噤声,仅余许内侍朗声响彻整座金殿。
“前,前兵部尚书郑徒宇,前,前户部尚书秦镐与户部主事祝天成,仙姑峰私矿十处。”
到现在为止,禹海伯爵府是郑淑妃小妹芙河夫人所嫁,郑徒宇乃郑淑妃亲弟,户部主事祝天成则为郑淑妃大妹夫婿。
郑徒宇因推举重晖入抚北营事处斩后,禹海伯爵府与祝天成都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还有这么份名册等在此处。
而与郑家来往甚密的朝中众人早已吓得连牙关都在打颤,果不其然,从六部到御史台,乃至都察院与太学院,都有不少主和派官员牵涉其内。
“章鲁侯兼任户部司度卢翔,南晋峰私矿,”许内侍哽住许久,直到镇元帝面露疑惑,方才咽下口水脱口而出:“大小不等千余处。”
“荒唐!”
起先不掩困乏的镇元帝倏地睁眼扬手,将传国玉玺毫不客气地砸向章鲁侯额角,甩袖而起:“名册所涉之人,王公褫夺爵位与家眷诰命,官员收回官印,尽数处斩抄家。”
目光落至章鲁侯身前,见他猛地跪在大殿之上,磕头求饶:“父皇,父皇,儿臣不过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如此荒唐,但齐宁,齐宁她有孕在身。还请父皇看在孩子面上,容儿臣留到齐宁分娩之后再行处置!”
齐宁便是三公主重盼封号,她与章鲁侯成婚数年感情不睦,因此这个孩子也算来之不易。若此时叫她受了刺激,确实于身孕不利。
但镇元帝何许人也,根本不为所动,冷眼命令许内侍道:“许达,拟和离书,齐宁即刻与章鲁侯恩断义绝。章鲁侯褫夺爵位,满门抄斩,明日行刑。”
不仅如此,废除郑淑妃位分,打入冷宫之事亦刻不容缓。
至于重晖,大将军敕封自然难保,但重睦还是叮嘱宗寅与游郢侯分□□白脸,不必急着非要将之牢牢踩死,以防触底反弹。
毕竟若非郑家党羽先行上奏,她原打算将匹娄鹤来往书信与新入手的筑特城私矿名册一直藏在暗处,秘而不发,当做最后杀手锏。
谁知他们欺人太甚,便不应妄想她会坐以待毙。
必须以整个郑家龌龊腌攒打得镇元帝脸疼难耐,才能叫他真的狠下心重罚重晖。
于是只见宗寅跨而向前,好声相劝:“通敌叛国虽死罪难逃,可无论如何,十皇子终究为天家嫡系血脉,还请陛下酌情裁断。”
镇元帝闻言,立刻顺梯而下,拟旨将重晖从抚北营押回入刑部大牢,彻底除其兵权,罚俸一年,先前所备封王赐地之事也再无音讯。
即使表哥大仇尚未完全得报,此番胜利也着实大快人心。重睦因此率领抚北营众将士与重晖囚车一道返回燕都,高头大马由安远门一路行进,竟是第一次摘掉那与她在战场 之中时刻相伴的可怖面具,露出整张动人容色。
不出半日,赐周公主便荣登各大街巷闲谈之首,以绝艳容色打败了昔年的燕都第一美人才女封知榆。
灿戎兴高采烈地将这些街谈巷议告知重睦与顾衍时,重睦正拉着慈衿仔细端详,甚至不及慈衿反应剧烈:“哈哈哈哈哈哈,燕都百姓总算长了回眼睛。”
先前慈衿曾答应贺豫待重睦成婚后便会与他成亲,怎料年后先是遇着程崔两家祸事,再是封知桓离世,她始终伴于重睦身边无暇他顾,无奈之下只得将婚事拖了一月又一月。
总算等到封知桓七七丧期过后,重睦返营离京,贺豫终是再等不及,八抬大轿入了顾府将人娶回家。
眼见慈衿盘起妇人发式捧腹大笑的模样,重睦亦不由失笑:“浮云虚名罢了,你竟开怀如斯。”
“左右能见着表小姐败给公主,奴婢便高兴。”
重睦笑着摇摇头:“都已是贺夫人了,何必再称奴婢。对了,顾卿与我还有份新婚贺礼要送给你。”
“慈衿永远都是公主的侍婢,为何不能称奴婢,”慈衿眼底不自觉泛起晶莹,低声抱怨:“都怪贺豫猴急,否则公主还能见着奴婢出嫁。”
“分明要怪本宫叫贺御医痴等了许多年,”重睦将手中锦盒递给慈衿,与她一般眼眶湿润:“这里是十份地产田契,大概有几间房屋铺子,全都毗邻城郊本宫封地。也算我私心,总想着能永远随你与万里同在一处。”
她说着,抬手拉过始终立于慈衿身后不远处的万里:“还有你啊,今年也到了十七岁。慈衿嫁了好夫婿,本宫自也不会亏待你。”
万里闻言略略怔忪几秒,双颊泛起红晕:“比起慈姐姐,奴婢还早,可以再多伺候公主几年。”
“她与贺豫相识至今,也三年有余,”重睦掰着手指算算,若有所思道:“你心中但凡已有计较,尽可大方相告,本宫必定成全。”
“奴婢知道!”
慈衿十分及时地将灿戎蓦地推至万里身边:“他两早已眉来眼去不知多久了,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其实满府众人谁看不出来。灿戎先前还说待公主您与驸马回京便要请驸马爷替他求亲,眼下不是正好?”
“我何时说过!”
灿戎侧首与慈衿驳道,却见她叉腰皱眉:“敢做不敢当。明明心系万里,这会儿倒砌词不认,是不是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灿戎被她骂得有些尴尬:“公主与大人方才回府,你能不能叫他们先休息回神后再谈此事。”
“无妨。”
顾衍难得出声,竟比重睦还更具威慑力,屋内瞬间安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清:“你既属意万里,便该早日求亲,不应推诿。”
“小的知错。”
灿戎素来听从顾衍教导,此刻也不例外。
众人只瞧着他拍拍衣襟所沾灰尘,又理了理发髻鬓角,忽地昂首挺胸,站直身形与顾衍一 字一句道:“小的愿娶万里姑娘为妻,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听得顾衍郑重颔首应他所求,连一向少言害羞的万里也忍不住表露喜悦神情,牵住灿戎双手。
满堂欢笑间,重睦扯扯顾衍衣袖,凑近他委屈道:“顾卿你都从未说过愿娶我为妻。”
她压低声音复述他当日之语:“就说了同意本宫所言,择良辰吉日,尽快完婚。”
公事公办,毫无情谊。
顾衍宠她本就永无底线,也乐得遂其所愿:“下官愿娶公主为妻,永结同心,白首偕老,早生贵子。”
怎,怎么总能扯到早生贵子?!
重睦松手放开他衣袖,别开眼默默絮叨:“顾卿每天都想些苟且之事,不利行军大业。”
“公主以行军大业做了许久借口,”顾衍不免失笑:“是在催促下官,须争分夺秒荡平草原。”
他明明什么不该说的也没说,重睦却还是感觉周身血液腾地跃上脸侧:“瞎,瞎说什么。”
眸间微动,终是轻叹一声:“本宫不过好奇,顾卿昼夜不分,不会累吗?”
她一向自诩体力过人,仍旧经常被他折腾到下不了床,沦为营中兄弟笑柄。
谁知他倒斩钉截铁:“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