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权灏闻言,略略摇头否认:“只怕连镇元佬儿也没能料到,封觉之死会逼出这么位巾帼女将。既能借她之手重夺赫轮城,何乐不为。”
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凭借他装模作样的本事,背信弃义也不足为奇。
然他话锋一转,又缓声道来:“我也是前日才知,赐周同样为封觉之妹所生。”
段权灏确信,重睦绝对不知这段往事,即使有所疑虑,也不及镇元佬儿藏得好。
听闻那贾昭仪的画像至今仍挂于养心殿中,五位皇子却再无人敢提及。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般绝情寡义之人,会利用敌人杀害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前任抚北大将军。
宇文音遥现下倒是看明白段权灏的算盘了,不禁失笑:“贾昭仪获宠之时,赐周与她母妃必定屡遭薄待,封大将军身 为舅兄没少帮衬。”
若叫她知晓是她父皇勾结渊梯害死舅舅,想来又是一出好戏。
第26章 “甚好,”他面上难得浮现笑……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浮禺山间零星散落的诸多城池一夜染白, 无论大周地界赫轮与兴庆城还是与之毗邻的渊梯筑特城,亦或库孙昌鹤与图鹿城等,皆冰冻三尺。
数日以来,长孙义如行尸走肉般沉沦许久, 幸而他自有心腹众臣助他处理先王葬仪, 筹备登基与处斩墨娜母子二人。
重睦与顾衍因着大雪封路只能暂留图鹿城内, 抚北营五百援军同样入住当地最好的客栈酒楼。
其余人等倒罢, 比起军营生活虽松懈不少, 但除却偶尔外出闲逛外, 多数时间都是待在房中逗趣耍乐。
唯独程况又犯起老毛病, 每日流连当地秦楼楚馆, 乐不思蜀。
眼瞧着不过正午天色便已暗沉如迟暮, 重睦心知今夜大抵又是一场暴风雪, 不免焦心:“雪若再这么下下去,这个冬天也不必打仗了。”
虽说逢着“白灾”盖草, 多数牧民家大量牲畜无草可食只能等死,到时各部落人民流散, 愤怨骤起, 该是周朝趁乱而起的好时机。
可极寒天气又并非仅对渊梯草原造成影响,若令抚北营数十万精兵于雪地之中折损伤亡,照样也是再亏本不过的买卖。
听出她言下不悦,顾衍缓缓合上案间书卷,起身行至重睦身边,替她将斗篷披好。
眼下两人不似在顾府于后院书房各自为营,亦没有理由分什么主帐士卒,只得日日同塌而眠,形影不离。
重睦露出笑意相谢, 耳边已然响起顾衍低语声:“库孙之乱已解,渊梯也趁公主成婚之时作乱抢掠储备不少物资。今年至此,难起战乱。”
知他所言有理,重睦却还是叹气道:“本还想乘胜追击,谁知天公不作美。”
她的目光从远方缓缓移回客栈楼下,恰好看见程况勒紧缰绳止步,翻身下马,还从其上扶下一位女子,随后才将马匹交给店小二牵去后院马厩。
“他就不能老实几天?”
从前重睦倒还时常告诫程况注意行止,久而久之习惯了他屡教不改,如今索性任其为所欲为。
伸手关窗,眼不见为净。
然而千算万算,她怎么也没想到,此次在图鹿城中住了不到半月,程况竟痛改前非决意收心。
那日被他带回客栈的女子名为贺兰茹真,本是贺呼部落贵女,贺呼为渊梯所破后流离辗转至库孙,没入坊间。
因着才貌俱非绝色,从来都只在旁人身后负责奏乐伴舞,如此隐蔽都能被程况发现并且为之赎身,也算缘分。
贺兰茹真便如大多数草原女子般,与中原姑娘相貌全然不同。生得一头栗色浓密卷发,双目亦是同色,额间挂着草原女子常用的宝石挂坠,泛起窃蓝色光芒。
款款而来行至屋内正中,只会行库孙礼节:“奴家见过大将军,驸 马大人。”
上一世重睦便见过眼前女子,只不过那时她并非身在图鹿城中,而是被人卖去平城为奴,总之始终是位苦命人。
分明也曾贵为贺呼部贵族,金尊玉贵时必定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落入这般田地。
每每看见贺兰茹真,重睦总会想起抚北营身后所守护的大周,可惜那时她拼尽全力还是未能阻止燕都城破,更不知在那之后又有多少尚未来得及南下避难的无辜妇孺会如贺兰氏般惨遭横祸。
置于袖中交叠的双手不自觉收紧,重睦终是勉强露出笑意:“不必多礼。随程将军入座便好。”
程况此番专程带了贺兰茹真前来拜见重睦,说到底还是心底发怵,想请她拿个主意。
“按理,妾室入宗祠,上族谱本也无错,但贺兰氏毕竟来自外邦,又是——”
重睦略显迟疑,并未将贺兰茹真身份点破,只劝他道:“即使你已在燕都独自立府,入的也还是程氏的宗祠和族谱,你家齐州诸多族老必定不允。”
“我也知道,但茹真多年飘零无归,好不容易与我一见如故,彼此属意,”程况刻意压低声音,不愿将如此烦恼被外间静立的贺兰茹真听去:“我如何能这般无名无分与她相守。”
犹记程况上辈子从不曾痴情至此,只在平城置了处宅子与贺兰茹真同进同出,压根没想过要将她带回燕都,更不必提什么入宗祠,上族谱。
今时今日倒变了副模样。
“公主。”
没有抚北营旁人在场时,顾衍始终唤她“公主”。
重睦正冥思苦想当如何是好,此刻立即应声:“顾卿可是有好办法。”
顾衍颔首,目光由重睦落在程况身前,与他对视道:“贺兰氏出自贺呼高门,若被库孙王认为义妹,为报抚北营恩情,许给营中大将为妾,并无不妥。”
至于其余过往,也无需令燕都与齐州中人详知。
程况闻言愣了半秒,登时面露喜色,只差没“哈哈”大笑出声:“驸马说得有理,但若得库孙王许配,为妾始终怠慢了些。”
重睦难以置信般皱起双眉:“你莫不是还要叫她与你家中夫人做平妻不成,当心她连夜赶至图鹿城大闹,得不偿失。”
哽在原地的程况求助般看向顾衍,却见他亦赞同重睦道:“贪心不足,弄巧成拙。”
无奈之下,只得妥协:“末将明白,谢大将军与驸马指教。”
知错就改的态度很是令人满意,重睦因此也许给他一粒定心丸:“眼下库孙王尚在老汗王丧痛之中,待雪融离城前,本将定会亲去与他提及此事。”
“末将谢过大将军!”
瞧着程况得了承诺乘兴而去的模样,重睦不由失笑,侧首看向顾衍:“他家中那位夫人亦是出身高门大户,容貌才学未尝比不上贺兰茹真,或许更胜一筹也说不准。”
成婚五年以来,从没听过他们夫妻和睦,因此程况至今无后,众人竟也没觉得 稀奇。
恍惚间,她忽地想起上一世因为程况与贺兰茹真在平城厮守的消息传回燕都,气得程夫人旧疾复发,引起郁结而去之事。
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顿在喉间,始终有些于心不忍:“其实除却善妒外,程夫人也并非十恶不赦。”
因着重睦曾受程夫人欺辱,顾衍对此女并无好感,闻声只摇头道:“程夫人与程将军少年结发,本该两小无猜,情谊深重。”
但那时程况尚未在军中建功扬名,程夫人对此自是诸多抱怨。后来总算闯出番天地,却又错失许多夫妻相伴时光,引得程夫人更加不满。
两人磕磕绊绊数年,程况不知想要和离多少次,却都被程夫人请来阖族耆老相逼,不了了之。
“顾卿放心,”重睦面露凝重之色,与顾衍郑重道:“待伐渊大业结束,本宫定不会像程夫人死拽着程况这般不放手,偏要做一对全燕都无人不知的怨偶才乐意。”
顾衍覆在桌案之上的手略略停滞,端起茶盏并未打算睬她。
重睦却是以为自己心意剖白还不够诚恳,起身行至顾衍对面十分认真道:“本宫绝非戏言,顾卿信我。”
“公主,”顾衍无奈放回茶盏,双臂置于椅侧,抬首与她对视:“下官与你之间,为何定是怨偶。”
重睦眨眼,扬起下巴指向屋外程况离开处:“程夫人与程况若非迫于家族压力,绝无可能成婚,加之个性相左,根本不合。”
见顾衍还是无甚反应,她只得继续耐心解释道:“而顾卿与本宫也不过合作伐渊,彼此并无男女之情。成日绑在一起相互折磨,岂不是成了怨偶。”
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没理由顾衍听后眸底会闪过笑意。
重睦双眉微蹙,倏地感到脑后一紧,原是他伸出手臂揽至自己面前。
眼下两人距离不到半尺,顾衍覆在她发间的手只要略一用力,便可唇齿相接。
“公主曾言,喜爱拼尽全力护卫故土家国之名将。”
他顺势扯开她束着马尾的发带,攥在手心:“下官不知,有何处不符公主所求。”
重睦手足无措间,哪里还记得自己曾与他说起过这些,早已紧张得全身绷紧,仅剩下唯一理智附和道:“顾卿不掩将才,大破段权灏精兵,确实堪称名将。”
“既如此,”顾衍唇角微颤,与她四目相对:“公主对下官,为何并无男女之情。还是说——”他停顿片刻,思及那日程况于营外相劝,始终不减手中力道:“公主所言,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