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师爷晾着他们分明是故意施威,想叫他们自己知难而退,离开。可惜,柳晗偏生有的是耐心跟他磨。
“不过,瞧着时辰也该来了。”那曹师爷总能把分寸拿捏得住,还不至于授人以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柳晗的话音刚落,厅屋外就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陆湛侧身望过去,果然看见曹师爷攒着一张笑脸姗姗而来。
“原来是二位大驾光临。”曹师爷笑眯眯地寒暄道,“早知是你们二位,我该早些时候出来相见才是。”
边说着,边吩咐人备下茶水。等一切妥当了后,他才又折回身来朝柳晗与陆湛拱了拱手道:“二位此前相助衙门破案有功在前,按理说,我们该早些予以嘉奖,可偏偏这人命案子结案程序繁琐,我这一处理起来反倒把这事给忘了。只不过——”说到此处,他忽而收起脸上的笑容,肃声道,“只不过你们未免太过胡闹,须知本朝律令规定,非有冤者,擅自敲击冤鼓扰公乱官是要杖刑三十的。哎,念在你二人前番的功劳,就姑且不与你们计较这些了。”
他说话时,眼里的精光不减,更带着几分深意。柳晗和陆湛皆看得明白,他言下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功过相抵,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柳晗闻言“唔”了声,抬眸迎上曹师爷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道:“可在下也记得,本朝律令有言,县衙州府,为民之陈情言事公道,遑论昼夜,不得闭门锁扉。至于鸣冤鼓,今上早已言明,废除旧制,允有诉于堂前者皆可鸣之。”
曹师爷本以为柳晗一介残腿白面书生容易糊弄,却不妨被她堵得无话,脸色当即就有些难看起来,“哦?那不知柳小郎君有何诉何求?”
柳晗却奇道:“可鸣鼓告冤的案子不是该大堂问话么?”
这一回不等曹师爷开口说话,跟在他身后的黄京九就插嘴道:“你一个打外乡来的,可能不知道咱们这泗水衙门的规矩。”见柳晗与陆湛皆目露疑色,黄京九哼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拿在手里抛了两下,才状似提醒般道,“八字衙门八字衙门,大堂这等威严之地岂能是随随便便进的?”
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句俗话柳晗过去在一些闲书中也曾看到一二句,本以为是随来一笔,却没料到今日里真见着了一遭。
在曹师爷和黄京九的目光注视下,柳晗故作恍然,颔首道:“原来还有这么个规矩,如此的确是我等不懂事了。”然后在二人孺子可教的视线下,她抿唇一笑,侧首看向身侧的陆湛,轻声道,“有劳。”
绿芜和长青在门口,柳晗只能求助于身侧的人。
陆湛瞥了眼杵在那儿的曹师爷和黄京九,收回视线,转身走到柳晗的身后,抬手握住轮椅后的负手,将她推到厅屋上首正中的位置。
眼见柳晗的视线落在边上的黄花梨木圈椅上,陆湛又默默地弯下腰去扶她。
在握住柳晗胳膊的一瞬,陆湛的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他垂眸看了眼被圈在自己掌心的胳膊,蹙了蹙眉。
两年不见,柳昀这小子还真是愈发瘦弱了。
但很快他又敛了心绪,扶住她往黄花梨木圈椅坐去。
就在柳晗掀袍准备坐下的一瞬,黄京九突然反应过来,一边厉声叱喝出声,“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你坐的地方吗?”一边阔步上前就要动手拉扯。
陆湛扶着柳晗,腾不开手,正欲皱眉就看见黄京九的手僵在离柳晗衣角一寸的地方。他抬头,发现不知何时绿芜已经从外头进来了,此时正把一册明黄文书挡在黄京九的眼前。
陆湛见此,勾唇一笑。
而黄京九的脸却一下子白了。
文书上的两个字他一点儿都不陌生,因为那是他这三年来第七次看到的“任令”二字。
没有人会不知道这册文书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黄京九,还是站在他身后一直冷眼看着的曹师爷在看清绿芜手里的知县任令文书后,面上的神色也复杂极了。
“你,你是……”
柳晗接过绿芜奉上的文书,淡淡一笑,颔首启唇,“柳昀,柳清生。”
轻飘飘五个字,彻底击碎了曹师爷最后一丝侥幸。饶是见惯了风风雨雨的他,此时也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
柳晗淡笑着看向一脸不安的曹师爷道,“这是今上御笔亲书的调令,曹师爷若是不信可亲自过目。”
柳晗边说着,边将文书递给绿芜,让她送到曹师爷跟前。后者瞟了眼,当即吓得跪伏在地上。
回想起这几日来,先是张大案案发,自己不论青红皂白把新县令抓进了大牢,而今天又当着她的面索要贿赂。一时之间,曹师爷只觉得自己这回怕是要阴沟里翻了船。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示意长青进来扶起曹师爷,柳晗才开口对他道:“此事与你无关。”她隐瞒身份暗查在前,曹师爷无状唐突之处虽可诟病,但并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罪名,柳晗自得将之揭过。
她看向一旁仍旧跪在地上的黄京九,见他身子抖如筛糠,不由摇了摇头,故作不知地问道:“只不知这‘八字衙门’究竟有些什么规矩在里面?”
黄京九慌得几乎要当场厥过去,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只一个劲儿地磕头认罪。
柳晗仍旧心平气和,淡淡地道:“县衙大堂就是用来让有苦有冤有诉有求的百姓陈情的地方,不论富贵贫贱,没有谁进得谁进不得的。县衙更不该设什么私堂,没有什么是百姓见不得听不得的。身为衙役官吏,不是比百姓高一等,而是以百姓为天。”
她收回落在黄京九身上的视线,吩咐长青直接将人拖了下去,待查清楚其当职以来的所作所为之后再做处置。之后又看向惶惶不安的曹师爷,沉默许久,再开口时语气愈发和缓谦虚了几分,“本官初来乍到,对县衙诸司尚不熟悉,须有劳曹师爷多多指点一二。”
一句话好似一颗定心丸,曹师爷倏地挺直了腰板镇定下来。
也是,即便这新县令在长安如何威武,如今到了泗水也是两眼抓瞎。她敢抓黄京九一个小小的衙役杀鸡儆猴,但他曹平有这么多年县衙师爷的资历摆在这儿又岂是能轻易被动的?
如此一想,曹师爷面上的神情便一下子松快了起来。
第11章 亲疏有别 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想麻烦陆……
暮色四合,天色渐暗,柳晗将手中的案卷合上,抬头望了眼窗外,正抬手准备按按额头时就听见门口传来动静。她扭头望过去,就瞧见绿芜端着一个紫木托盘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柳晗一见着就下意识地秀眉紧皱。
绿芜注意到了,将温热的药递送到自家主子跟前还不忘劝道:“这是薛表少爷特地给开的方子,不比那些虎狼药,公子服用这个也不至于彻底坏了嗓子。”
柳晗和柳昀生得容貌相仿,稍稍修饰遮掩足以迷惑他人,可二人的嗓音却天差地别,柳昀声音温润,恍若贯玉扣珠一般,而柳晗的声音却娇软轻细,恰如黄莺出谷。为免招人生疑,柳晗主动提出要用药改变嗓音,她无法完全伪装成兄长的嗓音,那么不如直接坏了嗓子。
柳父与薛氏都不赞同,薛景深也反对。为此,薛景深花了一个日夜翻遍家中所有的药史典籍,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上古遗方,能够减小药性对人嗓子的毁坏,同时又能使人的嗓音变得沙哑。
这药的确比那些虎狼之药好上千万倍,可美中不足的是其味道比那黄连还要苦上七八分。柳晗生来怕吃苦味儿的东西,现下却隔三差五就要喝上这么一碗苦巴巴的药汁,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项酷刑。
她秀眉都快要皱成了一团,桃花眼底的抗拒也几乎掩不住。绿芜见了,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公子既是怕苦又何必吃这个,左右这泗水县里也没几人见过大少爷,只是声音不碍事的。”
“算了。”柳晗接过绿芜手里的药,闭了闭眼,而后一口饮尽。拈了颗早已备好的果脯放入口中,稍稍化去几分苦味后,她才道,“凡事小心些总是好的。”前有曹师爷一肚子心思比谁都精明,后又有陆湛这么个人一直粘着,她如今姑且也算得“腹背受敌”。
看了眼屋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绿芜抱着空托盘,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才应道:“约莫酉时一刻了。”
“曹师爷那边一下午可有什么动静?”
曹平其人,处事圆滑谨慎,在泗水县县衙当了数十年的师爷,平日私下里做得一些事情真若追究起来,也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是柳晗并没有动他,而是借着黄京九敲打他,其意倒不是真怕了曹师爷的积威,而是他们一行人对泗水县和县衙都陌生得很,眼下当真离不得他。
所以,那一会儿柳晗只是简单地敲打了几句,便让曹师爷去整理自上任知县殒命以后衙内衙外各项事务的卷宗,将一切备好后送呈给她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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