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过菜,店小二拿着竹简下去了。
林向晚不经意瞥了眼云宸,却见人神色恹恹,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怎么了?”她不由问道。
“将军。”云宸低低垂下眼帘,软声唤了一句,才犹豫着道,“奴有些胸闷。”
“那我们去窗边。”林向晚自然而然去扶他,以为是那面纱不甚透气,倒也正是三伏天,父亲的衣服本就十分保守,云宸定是不适应的。
林向晚递了手,见云宸皙白的手指轻覆上来,如白玉青葱,莹润修长,想起他也曾是少爷身子,在家中娇养,必然是没做过重活的。
“我让人在这儿竖一道屏,一会儿将面纱摘了吧,衣领敞开些也无妨。”
林向晚轻声嘱咐,云宸眼里闪着微光点了点头,像是十分不好意思。
她淡然一笑,心想云宸可真有意思。
靠窗的位置不够宽敞,只余两人坐下,屏风竖好后,店小二也不敢再将菜往里拿,叫两个童子送了进去。
待菜品上齐,只剩下两人时,云宸便取了面纱,宽袍大袖的软烟罗交领袍,天青与秋色平分,更衬他谪仙之姿。
林向晚看了一眼便觉,父亲的衣裳于云宸虽宽大,却有种异样的美感,这是种只限于关在家里独自欣赏,不能与人同乐的美感。
“以后外出,就莫要穿这个了。”林向晚声音轻和,还是带着商量的语气,虽然她也清楚云宸大约不会拒绝。
可云宸却以为,他哪里惹得林向晚的不悦,或是真的揭下了面纱,而林向晚只是随口说说;亦或是这件衣服属于她的父亲,她觉得他不配穿着;再或是没什么别的情绪,只是他穿起来真的不好看而已。
他身形一滞,低声应了一句,对眼前满桌馔玉佳肴顿失了胃口。
“怎么不动筷子?”林向晚很快发现云宸的沉默,顺势给人夹了菜,逐渐恍然过来是不是自己方才那句话惹了人的误会,便滚了下喉咙解释,“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少将军的夫主,不想给别人看。”
“奴没有......”云宸下意识想要解释,抬头对上林向晚戏谑的眼神,便知又是她存心逗弄,干脆住了口。
他看了眼天色,随口道:“将军,奴喜欢楼下灯笼铺那个木雕的兔子灯,一会儿能不能去看看?”
林向晚难得听他说一句喜欢,不经抬眼看向楼下去寻,果然看到一个挂满灯笼的摊子,正要点头,却在见到附近一个熟悉身影后眉头一拧。
“好呀。”她淡声回了,目光却紧紧盯着远处那个熟悉的男人,以及男人身边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那不是杨简么?杨景天的好儿子,怎么跟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厮混在一处?
这女人穿着贵气,神态倨傲,林向晚觉得有些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倒是她身边的杨简,神情谄媚,赔笑又贴身的,饶是他覆着面纱,林向晚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林向晚视线专注于那二人看了片刻,一时忘了夹菜。
静默坐在她身旁的云宸见此,淡淡勾唇,不动声色地夹了块牛肉炙过去。
他估摸着那二人差不多要离开了,才轻声提醒一句:“将军,菜要凉了。”
林向晚方回了神,心中忽觉雀跃,若将杨简自己早有了外女一事告知父亲,父亲岂不是更加不会逼她了。
*
几日后,护国将军府的正主,林纾将军终于回京,林向晚一家便即刻从吹花小苑迁回了将军府。
主人不在这几日,将军府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由府里的管家季痕打理。
季痕是早些年就跟随林纾出征的军士之一,后来受了严重的腰伤,上不得战场,又无处落脚,才被留在了林府,她今年年近而立,熟读经书兵法,还有些武艺底子,是个能干的人。
见林向晚她们从轿子上下来,季痕忙上前迎接,对林向晚一礼,“少将军,主母要下午才能回到府上。”
虽然只是简单地清剿山匪,但按例林纾还是得先入宫于圣前述职,才可回府。
林府做了一桌子好菜给主母大人接风洗尘,林向晚也满心期待,连上上辈子,她可是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
“知道了。”林向晚略一点头,看着将军府这位忠仆的眼神也有些热切。
全府上下都在欢喜,云宸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在重生前可从未与这位将军主母打过交道,只听说过她脾气不错,却不知她会不会喜欢自己。
那日他那未来的父丈可是明言,他和林向晚的婚事,须得林纾将军同意才行。
云宸在房里如坐针毡,从清早林纾将军进京,就一直惴惴不安,午饭都没有吃下多少。
林向晚悄声来到卧房,就瞧见云宸翻箱倒柜在找东西,摆出了几件衣服一一对比,还满面愁容,不禁看得失笑。
前日促织坊做的新衣已经都送了过来,总共就那么十几件,也不知他在反反复复比划什么。
她跃进房门,抱臂倚在门框上抿唇看着云宸忙活,悠然道:“随便选一件就可以,家母性情随和,不会为难你。”
“是。”云宸便不敢再动了,留下了手边那件,把剩下的都归置进衣橱,一转身瞧见林向晚已走到他身后,正打量着择选出的那件烟色直裰。
他又觉得这件素了些,想问询一下林向晚的意见,便道:“奴......”
刚说了一个字,林向晚却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唇瓣,道:“以后这个字,于我便罢,在别人面前就不要提了,用直称即可。”
“知道了。”云宸应声,眸中含笑,再去看那件烟色的蝉纱直裰,又觉得顺眼无比。
第7章 午后 她决定参加秋闱
林纾回府时,并无料想中的风尘仆仆,她似乎是早就在哪里歇了一阵,卸下沉重坚硬的盔甲,身穿绾色交领,内衬雪色大袖中衣,头发束得极是规整。
那一瞬林向晚不是激动地去迎她的母亲,而是忽然注意到,似乎她母亲每次外出回府,都会特地打扮一番再回来,平时在府里也格外注意形象。
她不经意把目光放在她父亲身上,只见明迟穿着檀色的素雅直裰,两手都揣在袖袍里,神色端得十分板正。
这两人之间隔着十几步远,就那么旁若无人地互相凝望了一会儿。
林向晚忽然觉得有些牙酸。
原来她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好的。
她前世都不曾注意到这些细节,如今更加体会了其中的温情,就更要努力守住她的家人。
“阿娘。”林煜不如林向晚那般有眼色,轻唤了一声快步上前扶住了缰绳,悦色道,“母亲一路辛苦。”
林纾这才下了马,怜爱地抚了下林煜的脑袋。她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个女人风气最盛的时候。
“母亲。”林向晚这才上前,温声唤了一句,虚行一礼,“母亲一路风旅劳顿,快回屋歇息一阵罢。”
林纾抬眼去看林向晚,林向晚的身量与她十分接近,母女二人不见一月有余,以前并不发觉有什么,可此刻她却忽然觉得她这个女儿周身气度成熟内敛了不少,蜕变之迅速足称一声立竿见影。
“我不在府中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林纾道。
“没什么大事。”林向晚顿了顿,又道,“母亲先行休息,女儿有件私事,想晚饭时再与母亲详谈。”
说完,她看了眼一直寡言的父亲,拉住林煜补充道:“还请母亲放心,晚饭之前,我和哥哥绝不会去房中打扰,届时请母亲和父亲直接来用餐,我等便不去请了。”
林向晚说完便扯着林煜退下,季痕带着几个下人上前去收拾主母的行李。
林纾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瞧向不远处的明迟道:“她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明迟双唇紧抿,他这女儿真是愈发口无遮拦,他可从没教过这些,一定是林纾干的好事!
想到此,他竖起薄红的耳尖,怨怒地瞪了一眼林纾才轻斥道:“还不快过来!”
林纾愣了愣,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她的夫郎,只得先行一步去扯明迟的腰带,温言哄着:“我这不刚来,你生什么气......”
二人拌了几句嘴,相掺着往主院中去了。
母亲回来了,林向晚心情大好。
她很了解她的母亲,从小,林纾便教育她,身为女人一定要有主见,择自己想成之大业,以后,更要娶自己想娶的夫主。
故而当年杨简要入林府,她母亲一直不予置评,之后她与杨简感情不和,母亲也从不过问。
如今她有了自己想娶的人,虽然这种念想无关情爱,可她母亲又不知此中详情,一定会同意的。
一想着她朝自己的目的更近了半步,她心头那股浓沉就会消散一些,踏足的步伐都连带轻快不少。
“父亲可是做了让妹妹不悦之事吗?”
兄妹二人各自回东西院时尚有一段的同程,行进时,林煜忽道。
林向晚一愣,“哥哥怎么这样说?”
“我已见你几次言行,对父亲多有不敬,言行间多次谈及父亲私事,父亲心宽,不与你计较,可为人儿女,怎可置喙长辈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