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夷昌一听,笑了。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也笑得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尽管他身后没有带上一兵一卒,那些簇拥在姒思朗身后的兵马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姒思朗,寡人的罪行,这一切,早就尽在你手中操控着了吧?”
“即便寡人没有统一七国,没有统一度量衡,没有烧毁书籍,没有遣大量的民众修建长城五岭,没有这些,齐国也一直是你的目标对不对?”
姬夷昌语气寻常,就像是在跟一个小辈在讨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
“那年你要救阙儿回国,化身女奴潜伏在我齐宫漳华台之时,你就已经对寡人暗生敌意了。寡人掰倒了戚姬的兄长,最后戚姬还能得以自保,想必也是你偷偷给她出的主意,你从那时起就把寡人当作死敌,这些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如何掰倒寡人吧?”
姒思朗依旧举着剑高坐在马头上,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外表看着儒雅无害,但其实心机颇深,认识你的许多人都轻易就被你欺骗了,包括你阿姐。”
“你少在临死前胡说八道含血喷人了!”
姒思朗终于被他激得大声道。
姬夷昌含笑着没再说其他话,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姒思朗见他毫不畏惧就往他跟前走,不由就举起了剑加紧防御,身后的众将士也齐刷刷地走前来剑拔弩张地,准备随时护住他们的主公。
姬夷昌讪讪道:“寡人什么武器都没带,凡身□□一具,也值得你们如何害怕吗?寡人不过是把这份协议书呈给你们的主公,他同意了打上手印——”
“寡人自当把江山,还有寡人的性命献上。”
姒思朗想了想,挥挥手斥退了左右。
姒思朗以为姬夷昌会跟他替什么过分的要求,譬如要维持齐国的国号,或者坚持要用他齐人什么的。
没想到,他就提了两点要求。
一是,得接着完成边关长城以及五岭的起建。
第二便是,希望他能唯才是用,对待国人,不要有齐楚燕越之类的国界之分。
第一点长城以及五岭的工程,都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之后征用人员修葺也不会耗费太多工夫。
虽然这点是他用来抨击姬夷昌的罪状之一,但这各项工程背后的深意其实他也明白,也很认同,所以这一点即便姬夷昌没有要求,他日后坐上这个位置也会积极完成这些事务的。
至于第二点,他其实早已耳闻齐国大司马周浅的能耐了。一统七国以来,齐国就在周浅的逐项举措之下,把举国上下治理得妥妥的,他也听闻周浅是奴隶出身,但他从来就不介意这一点,日后他坐上那个位置,也只会唯才是用,不会在意以前的国界之分。
于是,姒思朗点头同意下来。
姬夷昌得到了他的同意,在印下指印的时候,他突然就上前夺去了姒思朗的剑。
就在众人错愕不已,大惊失措又准备要上前护主之际,姬夷昌冷笑一声将长剑直刺胸背,鲜血四溅。
一代枭雄就这样轰烈地在自己王都的城关前倒下。
他直到死,唇角都扬着笑,大口大口吐出污血仰倒在了地上。
他摸出了怀中一方巾帕。
姒思朗认出来,那是阿姐大婚前夕一直带在身边的巾帕。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姒思朗已经统一八国河山一年有余了。
大楚很多程度上都在沿用先齐颁下的一些举措,周浅等人,除了赵程在齐王死后不顾姒思朗如何恳求都不肯留下,执意归隐后,周浅他们全都为楚王所用,尽心尽责地为大楚江山谋福了。
但周浅再也不像以前跟着齐王时那样,对现在的新王以轻松友人般的身份聊天了。相反,在楚王面前他显得很高冷,也很难说话,但这些姒思朗也并不在意。
只要周浅等人是一心一意为大楚谋福,姒思朗就会重用他们。
周浅曾经很坦白地对姒思朗直言过。
他说:“周某之所以留下来,并非因为周某要效忠于你楚室,也并非是效忠于你楚王。”
“周某效忠的,从来只有齐王姬夷昌一人。”
“是因为大王临走前,曾经对周某下了最后的一个命令,他说,周浅,寡人现在给你最后一个命令。”
“寡人让你不得违背自己的心愿,做一个志诚为我中原华夏大族谋福祉之人!要坚定地忠诚于我华夏大族,带领全族人走向更加强盛、富强之路!!”
“所以,周某依然是只忠于齐王一人,只忠于华夏族人,一旦有哪一日楚王你只谋私利,出卖族人,那么,那一天,便是我周某与你彻底割裂之时!”
不只周浅一人是这么说的,就连那些甘心留下来的前齐臣,也是口吻如出一辙那么说的。
但是对此,姒思朗也还是尽数收用了。
姬夷昌的死给他带来的震撼性很大。
他,是一个绝对够资格称得上是一代功主的人,尽管如今为了巩固楚权,不得已在史册上记载的都是有歪事实,对姬夷昌有失公平的记载。
姒思朗知道,像他那样倨傲的人,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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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思阙在得知齐国城破,齐王殉国的时候,已经带着风儿飘摇在极南之地,一个被当地人称为南溟之岛的土地上。
那会子她一下子就傻了,跪在地上,眼泪一下子被堵塞住,悲到极致竟然流不出眼泪。
风儿被母亲吓住了,蹲在地上喊了她许久都唤不回她的神智。
姒思阙想起在她狠心推开姬夷昌,离开他的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很亮,地上的篝火间或迸射出一点火光,周围一片暖意融融的,有孩子在她膝腿上睡着,而他,就站在不远处,清扫地方,收拾琐屑。
那样的美好,曾经她以为那美好的一幕留在心中,就足以让她回味一生了。
谁能想到,现如今,当时的情景有多美好,如今的伤痛就有多难熬。
那个晚上已经不能成为她回忆一生的美好了,成为了她不可触碰的伤,稍微触一触就会疼得厉害。
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狠心对姬夷昌说出那一句“讨厌”,记得自己是如何将他推开的。
如今只要姒思阙带同风儿再度踏足楚地,听见楚人说一句姬夷昌的坏话,她都忍不住上前想揍对方。
纪别光受姒思朗的托,给姒思阙送来了一方带血的方帕,姒思阙看见了方帕,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嫁给姬夷昌的第二日,她在姬夷昌和晋国使者商谈的屋子外偷听,后来不慎弄出响声后急急逃离。
事后她就发现自己丢失了一条方帕,她原以为是在和公子奚投壶的时候弄丢的呢。
没想到,在那时候开始,姬夷昌就已经知道她接近他并非真心了。
只是,尽管是那样,他还是放任着她在自己身边蛰伏,不管是她回楚国归宁,还是楚国蒙难,他似乎都坚持一致与自己站统一战线。
他帮助了她许多,甚至如今连...打好的江山也双手奉送给楚国了。
作为楚国的长公主,终于能看见楚国打败昔日欺压楚国的齐国,一雪前耻,连本带利夺回这些,理应该替母国感到骄傲才是。
但她现在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甚至开始痛恨那些诋毁姬夷昌,说姬夷昌坏话的楚人。
“母亲,父亲他是个英雄,所以,您别难过了。”风儿坐在礁石边,小手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宽慰道。
姒思阙萎靡了大半年,吹了颇久的海风,桃花眸转向身旁跟姬夷昌长得越来越相似的娃娃,终于,眼神越来越清明起来。
“对,没错,姬夷昌他是中原整个族群的英雄,他成功阻挡了四海八夷同一时间对中原的入侵,守住北面的同时,南面也守住了。”
风儿点了点头,“父亲是个不被世人所知晓的英雄,但是,父亲他不会介意的。因为他做的这一切,又不是要给世人看的。”
“你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姒思阙有些骇怪地问。
风儿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是他的孩儿,我就是知道,就是知道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他做这些,只是要保护我和母亲,因为他爱我们,而我们身处在这么一个族群之中,他不愿意再有齐人楚人之分,他做这一切是想要我们永远在一起,想要我们身处一个平安和谐的时代,安逸地活下去。”
听风儿说完,姒思阙久违的泪水,终于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好久都没有哭过了。
自打知道姬夷昌不在人世之后,她的那些苦痛就一直封存在心中,眼泪一点都流不出来。
但殊不知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备受折磨,这一天,眼泪终于又如期而至了。
兴许是曾经往返了一趟如今的中原大国,亲眼目睹一切在沿用姬夷昌生前所颁布的举措下,逐渐兴旺富足的生活。
兴许是国人的喜悦感染了她,让她觉得姬夷昌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又兴许是,他给她留下来的爱,在冥冥中,终于把她一点点治愈...
“好了,风儿,海边风大,我们回去吧。母亲给你做糕吃。”姒思阙擦了擦颊边的泪水,笑着对风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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