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因那姑娘一道嗔怪的视线就——
这时稽晟含着威严的声音响起:“赵大人。”
赵得光一震,脸上肥肉抖动着,连忙摆手叫那两个小厮拿东西退下。
见状,桑汀才缓缓展了眉,她腼腆地偷瞄了一眼稽晟,见对方似笑非笑,耳根子似被烫了一般的热起来。
好似一举一动,一丁点儿的小心思都逃不过那双琥珀色眸子。
稽晟拿帕子擦干净手,捏了颗话梅,递过去,神色寡淡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润喉,养肺。”
桑汀觉得自个儿喉咙又痒了,想咳嗽,于是她闷闷张嘴含住那话梅,味道酸酸的,落到心口又是甜滋滋的。
赵得光猛然意识到什么,今晨送去那舞姬……他不由得更忐忑:“大人,这位可是尊,尊夫人?”
稽晟古怪地斜了赵得光一眼。
夫人?
阿汀是他的女人。
正此时底下锣鼓声停,原是一曲戏目毕。
稽晟没理会赵得光,招手叫随从下去,眼神精深,落在那退到幕后扮花脸的男人身上。
很快,随从回来,身后带了一人。
来人身形清瘦单薄,因妆容未卸,瞧不清本来面容,这正是赵得光府里最文弱不起眼的庶子,赵逸全。
赵逸全忽然见到几人时,瞳孔微缩,最先反应竟不是去瞧自己的父亲,而是看向东启帝。
稽晟若无其事地仰靠在椅背上,示意赵得光:“我见这位角儿演艺精湛,你可知?”
赵得光闻言看了跟前人一眼,觉察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可是看这一身的装扮,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配角罢了,他咧嘴笑:“大人眼光甚好。”
稽晟嗤笑一声,如鹰隼般的眼神落在赵逸全身上,上下扫视,赵逸全倒还算镇定,如此场面还能不惊不慌,可见有几分底子。
稽晟说:“你去台下卸了脂粉再来回话。”
果然,此话一出,赵逸全的神色便有些不对劲了,他迟迟不敢动身。
气氛陡然变得微妙。
桑汀隐隐知道事情不简单,也知晓这场面她不当多加过问,于是轻轻起身,想要先退下,不料手腕被男人扼住。
稽晟拉她坐下:“乖乖再等等,半盏茶功夫便能回去。累了吗?”
眼下这么多外人在,他问的旁若无人,一声乖乖传入耳里,简直叫人心尖发颤。
桑汀皮子薄,哪里受得住啊,她忙说:“不累。”
稽晟依言松了手,对赵逸全问话时,嗓音变冷:“还不去?”
他十分恶劣的,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给人难堪。
好似这样就能从中获得安慰,祭奠从前那个低贱落魄到骨子里的“稽晟”。
赵逸全额上有冷汗渗出,他强行稳住心神,捏着嗓子回话:“回禀大人,小人无才无德,面容丑陋,恐惊扰几位大人。”
赵得光有些不耐烦地挥手:“纪大人叫你去你就去!还啰嗦磨蹭什么?当你什么人物就敢甩脸子?还想不想在这戏院继续干了?”
赵逸全咬紧了后槽牙,幸而有这厚厚的脂粉遮盖住发青发白的脸,不若,赵得光的话要比这难听千倍万倍。
势力而冷漠的父亲,与低微乞讨的庶子,从来令人唏嘘。
稽晟冷眼看笑话一般,既不出声制止,也不出声催促。
他狭长的眸微阖,脑中浮现十几年前:从大雪纷飞的漠北辗转来到寒风凛冽的江都城。
那是正月初一晚,家宴。
高高在上的北狄王,与高贵的北狄王妃,还有十几个儿女,齐聚一堂,营帐内温暖如春,欢声笑语,营帐外寒风呼啸。
彼时那个女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匍匐在帐边,透着那缝隙瞧里头的人,拖着他裤腿说:小六,那里没有我的位置了。
说话时,守卫手中的藤鞭如雷鸣落下,抽打在他背上,皮肉绽开。
疼痛不在身上,那个女人自然恍若未觉,一心指着里头说:早两年,我应该坐在那里,恨只恨我老了,不如王妃有家世,不敌新欢……有姿色,小六,你是个没用的,若你今夜能坐在那里,我也断断不至于沦落到此地步。
可惜啊,他坐不到里面,只能以挨了这顿鞭打,换那个女人能来到营帐边远远的瞧一眼。
她的话说不完,他背上的抽打便愈加狠辣,寒风中,终是弯了背脊,跌跪在地上。
意识模糊时,依稀瞧见营帐里走出一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四哥,稽蕤。
四哥笑着,嘴唇油光水滑,像是刚大口吃完炙羊肉,四哥叫人送他去个好地方。
于是被抬上了运载棉絮的板车,骆驼拉着板车往大晋去时,那个女人一头撞死在北狄碑石上,他饥肠辘辘,蜷缩成一团。
没有喜悲,没有悔恨,活也罢,死也好,他再没了力气。
……
无人比他苦,所以,现在的赵逸全再难堪再窘迫都不够,都不及他当年千分之一!
阴暗是生在心底的罂|粟,会一点点吞噬人的理智。
如今,稽晟凉薄的瞧着,快感一点点增加,恍然间已忘了身处何地,忘了轻轻搭在他手背的温暖柔荑。
直到指关节被人掐了一下,轻微的疼意袭来,他阴冷睨去,对上少女担忧的杏眸。
桑汀被那样阴鸷的眼神骇了一瞬,猛地回神后紧握住男人冰凉的掌心,十指交握,她为难开口:“大人,方才我叫了你好几声。”
稽晟神色微变,沉声问:“何事?”
桑汀紧绷了脸,看了看前面,“方才那位角儿怎么也不肯下去卸妆面,赵,赵大人亲自压他下去了,本想问你,可你没听着……”
稽晟怔松半响,不知何时,雅间里只剩他们二人,他冰冷的神色开始松动,开始显露难堪和灰败。
在桑汀倾身过来时,他倏的甩开那温软的手,起身。
桑汀不由得愣住。
稽晟背对着她说:“回去。”说罢已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分明是高大挺拔的身形,此刻却显得狼狈,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守在门口的其阿婆连忙进来:“娘娘,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吧?”
桑汀愣愣地望着稽晟身影消失的门口,手心冰凉。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稽晟就忽然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连她说句话的功夫都不曾给。
还有那赵得光和那个角儿……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背后还有什么猫腻。
大雄进来说:“夫人,您放心与大人回去吧,剩下的有属下处理。”
一老一少相对沉默许久,也出了雅间,坐上马车回张府。
-
自戏院回来后,稽晟默然不语,桑汀犹豫再三,思及已是亥时,夜深人静,该歇下了,她不愿再上赶着去逼问什么、去探究个清楚,于是就此歇下。
双双躺下,却是各怀心事。
稽晟一夜未眠,黑眸深邃似晕染开浓浓墨水,里头蕴藏了许多难言过往,直到后半夜时,身侧人小心掀被起身,他才佯装阖上眼。
待小姑娘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屋,他便也跟着起来,隔着几步距离悄无声息地,黑眸紧锁住那道身影。
桑汀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才小心起身,是去外厅翻找赵得光送来的几个锦盒去了。
她总放心不下。
那个赵得光满肚子坏水,先送舞姬又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那盒臭臭的大烟,不是好东西,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当着稽晟的面,他是东启帝,她,她不太敢当着面做他的主,自也不好插手政务。
桑汀翻找了好半响,才翻到放在最底下的盒子,里面装的就是那讨厌的东西,她悄悄抽出来,搂在怀里,在屋子里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要把东西扔到哪里才好。
身后,稽晟蹙眉瞧着,有些摸不清这个小东西要做什么,他想起那一包袱的金银珠宝,神色顿时冷沉下去,抬腿时,不经意碰倒了倒竖在卷帘旁的鸡毛掸子,发出轻轻一声“啪”。
夜深偷摸行事,桑汀本就是精神紧绷,一点风吹草动便警醒过来,听到声响后,她下意识回身,谁料瞧见脸色铁青的东启帝。
姑娘一张俏生生的脸白了又白,慌忙把锦盒背到身后去,忐忑问:“你不是已经睡着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稽晟阔步走过去,不答反问,声音有些冷:“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桑汀飞快答,一面往后退,两手攥紧了那盒子,男人的大掌伸过来她便躲,直到躲到了门背,再无可退之处。
稽晟冷笑一声,一手揽住她腰肢,另一手轻轻松松便把那藏得死紧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桑汀急了,踮脚去够,稽晟恶劣地抬高手,没盖严实的盒子开了一角,里头东西哗啦掉下来。
是大烟掉了满地。
桑汀怔了瞬,为难得低下头,讪讪收回手,她声音闷闷的:“我没有偷拿什么。”
稽晟瞧见地上的东西也愣了下,揽住她腰肢的手慢慢松了去,随即,他冷声反问:“偷?”
桑汀扣紧手心,抿紧了唇。
稽晟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扳开:“我的都是你的,下次不准用这种字眼。”
相似小说推荐
-
宠妃她姝色无双 (浣溪) 2021-02-16完结650 2834秦国帝君李怀懿,风表瓌异,清贵华然。为了和越国结盟,他纳越国公主姜鸾为妃。起初,他完...
-
蓄意谋娶 (谢书枍) 2021-02-08完结252 2495左相傅承昀长于青楼,性情阴翳,踩着无数白骨权倾朝野,上京城人人避之不及。嫁给他,林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