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无奈,挥手让她起来,盯回镜中自己的脸,重又陷入沉思。
和荼白、雪青一样,此刻的嘉仪帝姬也在为同一桩事烦恼。
不过嘉仪帝姬所苦恼的细节只有一处——便是那方莫名其妙带了血的事帕。
承蒙那日在玉芙殿里李女官讲得生动又仔细,嘉仪帝姬很明白那一方事帕究竟用作何用,也很明白要如何方能使其染上该有的痕迹。
只是昨夜两人分明一定程度上清清白白,今日的事帕如何能“功成身退”?
唯一讲得通的可能便是,那男人趁她睡熟时自个弄的。
想想平日里那狷狂又冷淡的男人竟然背着众人,偷偷摸摸地在一方事帕上动手脚,容央噗嗤一笑。
笑完突然感觉两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脸上,忙又抿唇,正色催:“快些,时辰该到了。”
刚催完,一小丫鬟入内禀报,称是驸马爷在外等候了。
容央挑眉,心道倒是快,等雪青最后替自己把妆容检查完后,起身,迤迤然往外。
※
庭院里有一棵参天的梧桐,于春日里冒着嫩绿的小叶子,大小绿影相叠下,一人内着雪白斜领上衣,外罩石青色大袖襕衫,眉目轩然,临风而立。
容央一眼看去,心神微震。
晨曦洒在树上,底下薄荫斑驳,褚怿站在光线明暗交界,一双眼亮如曜石,昨夜的醉态、懒态、痞态统统荡然无存,浑身只余一袭疏冷之气。
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亦如一棵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的梧桐。
容央蹙眉,别开眼。
褚怿上前。
主持事宜的礼赞官已在院外恭候,两人双双往外,默契地各不吭声,直至临近前厅礼堂,容央方道:“床上的事帕是将军弄的吗?”
红绸交错的礼堂里,云鬓华服的文老太君已拄杖落座,一双细眯眯却亮晶晶的眼正朝这边寻来。
褚怿敛眉,立刻反应过来身边人是故意的,心里一哂,平声道:“殿下那时睡得太沉,想来是累极了,臣也是不忍打扰。”
容央本是成心捉弄,不想对方回得这样快而巧,非但无一丝赧然窘迫,字里行间还像在坐实他们昨夜确乎有过什么一样……
登时就有些气恼:“倒是不知,将军是这般体贴之人。”
褚怿眉目不动:“如今知,也不迟。”
容央:“……?!”
震愕间,男人手掌在腰后轻轻一扶,容央一怔,被他揽入前厅。
堂上,文老太君起身朝容央行礼,候立四周的一溜礼官仆人紧跟着跪拜。
褚怿携容央由东侧上堂,在文老太君座前的蒲团上双双跪下。
“孙儿给奶奶请安。”
“孙媳给奶奶请安。”
文老太君自是一番推让,目光自褚怿脸上一略后,立刻朝容央脸上定去。
春风暖,春光媚,底下美人丹唇微翘,粲眸轻弯,浓密纤睫下,莹亮如有清波流转。
文老太君定睛细看,忙弯腰扶人,口中不住“殿下美人”“殿下美人”地夸。
哪里还是那日在褚怿面前百般嫌恶的模样?
褚怿用余光淡淡看着。
这时礼赞官捧着铺红绸的绘金漆盘把茶呈上,容央敬茶,太君笑纳,喝完后,立刻拉着容央喜滋滋入座。
“我这孙儿啊,自小就是个不着调的,给他四叔带去那军营里厮混过后,更是放诞粗痞了,浑身上下,没半点世家公子该有的气度,要是哪里怠慢疏忽了殿下,还望多多包涵。”
容央听得“放诞粗痞”、“怠慢疏忽”等词,深以为然,又想起刚刚在厅外的事,立刻道:“怎么会,刚刚将军还说,自今日起,我便会发现他有多体贴的。”
褚怿眉峰一挑,立刻看过来。
文老太君意外:“此话当真?”
容央对上男人微冷的眼神,心中顿感一丝快意,笑道:“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来是假不了的。”
褚怿眼瞬间一眯,文老太君又忙去看他,一副“你终于成材”的模样。
褚怿勾唇,静静看回容央:“殿下可人,令人想不体贴也难。”
容央小脸微红,眼神却不甘示弱,定定直视回去,心道:别的不怎么样,这张脸皮倒真是令人稀罕,不光好看,还如此的厚哪。
文老太君看二人眉目传情,胸口热流阵阵,只觉先前那些化作泡影的重孙儿又开始重新向自己奔来,霎时欢欣不已,口灿莲花。
祖孙三人言笑晏晏,甚是“和睦”地聊过一阵后,这敬茶的礼方是结束了。
目送完两位新人,文老太君身心熨帖,碰巧那侯府里的喜婆也来了,遂决议一道回府。
刚上马车,喜婆沉着脸把一样什物呈上来,文老太君此刻脑海里还是刚刚孙儿孙媳恩恩爱爱的模样,不曾留意喜婆的异样,只是欢欢喜喜地把那东西打开。
一看,隐隐感觉有点不大对,搓搓眼,再挪至车窗边借着光细看。
文老太君嘴唇绷直,那荡漾于满脸褶皱里的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第17章 、改造
此刻,逢场作戏的两人正返回后院。
容央因在堂上成功借机反击,心情正佳,一面走,一面欣赏着府中景致,曼声道:“奶奶很疼你啊。”
身边人“嗯”一声,衣袍飒飒而动,没有多搭茬。
容央仰头看,日照下,他一张脸冷冷淡淡,漆黑的眼直视前方。
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容央扬眉,腹诽小气,不过是捉弄了他几句而已,不明白有什么好气恼的。
他不是心仪自己么?被自己的心上人调侃,不应该是心满意足,欢天喜地?
念及此,突然后知后觉,这人至今还没跟自己表白过呢……
“将军在生气吗?”容央故意放慢脚步,神闲气定地漫步庭中,逼得褚怿也只能把速度放下来。
低头看去一眼,脸上表情颇有些费解:“没有。”
容央:“那为何不说话?”
褚怿:“臣一向少话。”
容央眉微蹙,不以为然:“对我也少话?”
那可不成啊。
她可不是来焐冰山的,相反,她向来是要别人焐着的。
褚怿把她情绪尽收眼底,脚下停住。
疏风卷过,两人站在花叶簌动的小径上,身畔一树梨花落英翩然,少顷,彼此肩头皆是点点雪白。
褚怿主动道:“殿下想听什么?”
容央略感欣慰,又隐约更气恼,这问的是什么话……
耐着性子,谆谆善诱:“我想听什么,你便会说什么吗?”
褚怿眼神微深,唇边似有笑,点头。
容央便是最忌讳他这种似是而非的坏样,一时脸又烫起来,转开眼,往前走:“我想听让我高兴的话。”
褚怿跟上:“比如?”
“比如……”
容央一怔。
这种话,还能让人比如的?
容央回头瞪去,双目里小小火苗跳蹿。
褚怿不应,也不动,四平八稳站着,眼神直而亮。
容央登时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目光四闪,终是恨铁不成钢道:“陪我逛逛!”
※
闱庭深院,春风习习。
一行人走在盎然绿影里。
容央走在最前,耷拉着眼,四下一扫,越看越烦心。
本是想借着赏景的由头给身边这木鱼疙瘩点拨一下,可没成想这府中景致竟是这样的寡淡枯燥。一律的白墙黛瓦也就算了,走廊外、水榭边、筑山里……点缀的也全是一径的绿。
深的绿,浅的绿,微微泛黄的绿……
绿得简直让人心惊。
容央驻足:“这府邸是谁设计的?”
雪青跟在后,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殿下对这府邸很不满意了,忙答:“大婚办得仓促,宫中只是派人来里外清扫了一遍,还没来得及设计什么……”
容央往前指:“那就来得及捯饬这些树?”
从东至西,松柏、建木、白槐、常青树……
雪青咽唾沫:“可能……是考虑到驸马常住府中,兴许会喜欢这些绿植。”
容央便看向身边人:“你喜欢吗?”
褚怿:“……”
容央等半天等不到他回答,意识到这人八成是喜欢的了,忙斩钉截铁道:“我不喜欢。”
又道:“派人把那边的树全部砍掉,修一座花圃,里面种牡丹,日后这院子,就改叫‘天香园’。”
雪青在后领命:“是!”
容央淡淡看回褚怿:“将军可有意见?”
褚怿这回很爽快:“没有。”
容央意外地满意,忍不住翘起嘴角。
行吧,既然他知道迁就自己,那自己也就礼尚往来一下。
“布置这宅子的宫人实在不够尽心,且缺乏眼光、情趣。休沐太长,闲着也是无事,不如,将军就与我聊聊如何重新改造这府邸吧?”
褚怿:“行。”
当下两人并肩往前行去,边走边看,边看边聊。
容央实在是很不中意四周这一片片随处可见的黛、白、绿,当下大刀阔斧,一会儿吩咐把抄手游廊的栏杆廊柱刷上彩漆,檐角挂上花灯;一会儿下令把那座花厅改建成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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