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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 (水怀珠)


  容央转头,再顺着荼白的眼神往前望去,对上茫茫人海里一双黑沉沉的眼。
  奚长生也跟着转头,看到那人之后,愕然挢舌。
  ※
  马车调头,驶离熙熙攘攘的市井。
  辚辚车轮声荡在两侧车窗底下,容央贴着其中一扇窗坐着,敛目不言。
  褚怿坐在另一侧窗下,眉眼深冷,一声不吭。
  仍旧是那个坐姿,那份距离,但车中氛围已全然大变。
  这是容央第一次这么近、也这么真切地感受到褚怿的冷。
  甚至不止于冷。
  沉默的背后,还有涌动着的、随时可能贲张的怒焰。
  这是要兴师问罪,给褚家人打抱不平的前兆了吧?
  容央抠紧彩绣繁复的袖口,把求来的那平安符死死压在袖中,转脸往冬阳浓郁的车窗外看。
  景致切换,墙下人影已渐渐少了。
  耳后依旧是凝冻一样的沉默,压抑得令人感觉下一刻就要失去气息,容央知道暴风雨来临之前,天一般都是平静的。
  越平静,越可窥风雨之猛。
  那么稍后,他会如何来发作这一场雷霆呢?
  车轮在崎岖不平的古道上碾压着,褚怿终于开口,声音戏谑而淡漠。
  “喜欢他?”
  容央一震,转头。
  金灿灿的冬晖就照在他脸上,五官深刻的一张脸,冷得像烈日也化不掉的冰雕。
  容央懵然:“什么?”
  褚怿:“奚长生。”
  容央蹙紧眉,慢慢会意后,一大股冷意钻入后脊:“你在说什么?”
  褚怿:“第三回 了。”
  言简意赅,千钧之重。
  容央骇然。
  褚怿绷着脸,压着眉,在沉默中转开头。
  兴国寺前的一幕,犹自长针一样,一厘不差地贯穿在胸口。
  每呼吸一次,就牵扯其他的刺在心口上刺动。
  其实许多事情,许多细节是经不起推敲的。
  也正是因此,在事实还没有到来之前,他一直不愿意去回忆,去深究。
  战场上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想来有情人相处也该如此,爱则不疑,疑则……
  也就,不必再爱了。
  他应该不算痴情之人,只是在合适的年龄、合适的处境里碰上她,故而无所顾虑地陷了一回。
  他不否认她的魅力,不否认这一陷确乎很令他头昏目眩。
  他不否认他的动心、醉心,但如果,这份动心和醉心她也可以不予分别地给予给他人的话,那么……
  “忠义侯府褚怿此生不纳妾,也希望殿下能一意相待,永无二心,如不能……”
  “如不能,怎样?”
  丝丝金辉横亘在彼此之间,容央眼眶发红,声音发颤,也是第一次,把他回绝这样任性而斩截。
  褚怿对上她双眼,眼眶也红起:“不如好聚好散。”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2020.10.14


第94章 、冷战
  不知道为什么, 褚怿讲完这一句话的时候,胸口突然像被那根长刺刺穿了,刺空了。
  那种巨大的空洞和惶遽骇浪一样从头顶拍打下来, 把他拍得脑袋里嗡嗡直响。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懵了。
  容央还在眼前, 她眼中的那颗泪正哆哆嗦嗦地悬于眶边, 像把他也推到了一失足则万劫不复的崖前,褚怿深深呼吸, 错开目光召唤理智。
  不及再开口, 容央凛然道:“停车。”
  声音很轻,褚怿的心却像被狠攥住,发紧。
  “回府。”
  褚怿开口, 声音哑得自己都不太敢信。
  容央瞪着虚空流泪, 坚持:“停车。”
  褚怿:“回府。”
  “停车!”
  容央的声音爆发, 情绪也爆发,走走停停的马车终于刹在行人寥寥的古墙下。
  车外一片死寂,车内也一片死寂。
  褚怿面色发白, 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
  那么逼仄的车厢, 以往躲都躲不开对方, 此刻却天各一方, 各不相干, 各不相让。
  没有温存, 没有调笑,没有静默的、深长的对视。
  只有沉默,只有沉默中压抑的、漫长的喘息。
  “下去。”容央胸脯起伏着,噙着泪决绝地下令。
  褚怿绷直的唇颤了一下,继而绷得更紧。
  明媚的冬阳洒满车厢, 彼此身上都是柔软的、温暖的痕迹,可彼此的心都在颤抖,都在被撕裂,都在被透骨的风冻成一块块硬邦邦的冰。
  褚怿霍然掀帘下车,离开的那一刹那,整个车厢骤然轻起来,空起来,如同半个世界被人硬生生撕去,攫去。
  容央木然地流着泪,手冰冷,眼神僵凝。
  雪青、荼白守在车外,愕然地看着褚怿头也不回地走远,手忙脚乱地赶入车中。
  “殿下……”雪青为眼前情形所震,倒抽口气。
  容央不动,不应,只是流泪,一行,又一行……
  雪青心痛不已,上前用丝帕给容央拭泪,荼白又是伤心,又是气恨,掉头吩咐车夫立刻把车赶回帝姬府。
  车在府门前一停,就是整整半个时辰。
  容央的哭声从压抑到哽咽,从哽咽到嚎啕,从嚎啕到嘶哑……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嘉仪帝姬,从小到大第一次哭得这样久,这样凶。
  却,没人来哄。
  ※
  褚怿阔步走回忠义侯府,阖府上下波波碌碌,忙的是两件事——褚家大军离京、表姑娘林雁玉出阁。
  也不知是那刘家人动了什么家法,还是文老太君这边走了哪种关系,前日里还嚷嚷着“不立业,不成家”的刘家小公子,突然脱胎换骨一样,低头耷脑地提礼上门来,请求要把婚期提前。
  刘小公子是北伐的最后一拨禁军,出征之日定在下旬前后,为争取能于去前在新妇肚皮里留下个种,领着刘小公子登门的刘夫人跟文老太君一合计后,毅然决然地把婚期定为三日后。
  为何偏偏是三日呢?
  穿梭于小径上的丫鬟指指脸,答:因为三日用来消肿,刚好够。
  另几个登时作恍然大悟状,不及搭腔,蓦然间阴风骤至,抬眼看时,魄散魂飞。
  “大郎君……”
  几个丫鬟仓皇行礼。
  褚怿一径穿过庭院,恍如不闻。
  闻汀小筑外,有面熟的小丫鬟在竹簧底下徘徊,褚怿走过去,被截下,丫鬟的声音恳切又卑微:“自打昨日被惩处后,姑娘就一直卧床不起,这保平安的香囊,她不眠不休地绣了整整一天一夜,本是想着在出征前亲自给大郎君送来,谁知会被嘉仪帝姬……”
  丫鬟哽咽,掖掖泪,声音更楚楚:“而今,又是婚期突然提前,姑娘料想,此生多半再难见郎君一面,故只能遣奴婢前来送上香囊,代表多年感慕之情,万愿郎君一切顺遂,戍定边陲,平安以归。”
  褚怿目光落在那绣纹繁复的香囊上,金丝挑绣的“平安”二字旁边,是一簇凌霜而盛的腊梅花。
  褚怿突然想起来容央今日穿的衣裳上就绣着这样的一簇腊梅花,红得挤挤挨挨的,就点缀在她雪白的袖口上。
  她以前的衣裙上从来不绣梅花。
  哦,她今日穿的大概是件新衣裳。
  新衣裳啊……
  心又像给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怪,那根刺明明都拔了,褚怿蹙紧眉撤开目光,迈开腿跨入苑内。
  小丫鬟捧在手里的香囊被撞落,惊叫一声,捡起来匆匆去追。
  褚怿置若罔闻,及至主屋,“嘭”一声摔上屋门。
  百顺闻声而来,盯着那扇颤颤巍巍的门,扭头看那一脸骇然的丫鬟。
  丫鬟犹自捧着香囊,不知所措。
  百顺长叹一声,上前把丫鬟撵走,拾掇好心情后,小心翼翼走入屋中。
  今天的日头是真好,这个点,屋里边最是敞亮暖和。百顺却有一种错觉,越是临近内室,越感觉那暖融融的阳光后有一大片阴霾激涌。
  床前的帐幔是收起来的,褚怿穿着鞋斜躺在床上,从上至下,都透着一股戾气,一股丧气。
  百顺到底是打小就伺候在跟前的,联系昨日一事,很快就猜出多半是跟帝姬相关,心念电转着,低低出声:“郎君……”
  褚怿:“滚。”
  “……”百顺默默叫委屈,又把脚往前边小挪一步,声音凑近一点,“刚刚四爷派人来传了话,行军的时辰定了,就是明日辰时。”
  床中人似静了一静,但一静之后,那冷森森的气压愈厚了。
  百顺仿佛听到耳畔雷电交加,一场暴雨侵袭在即。
  “郎君是跟帝姬闹别扭了吗?”沉吟后,百顺壮着胆相问,脸色由惧转忧。
  褚怿眼合着,在听及“闹别扭”一词后,睫羽明显一动。
  车中那一幕又在脑海里铺展开来,他的口不择言,她的一声令下……褚怿的心蓦然像给人百般揉搓着。
  这种程度的不欢而散,算只是“闹别扭”么?
  大婚至今,不是没有过矛盾,但以往无论哪一次,错在谁,基本都是当场就哄了,好了,过去了。
  从来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莫名的压抑,莫名的狂躁,莫名的开场和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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