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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 (水怀珠)


  官家越讲越气,直听得边上剪彤胆颤心惊,饶是吕皇后足够镇静,梗着喉咙道:“照这么说,淑妃妹妹……的确是无辜蒙冤了。”
  官家点头,欣慰地看她一眼:“朕还怕你耿耿于怀,误信谗言,不肯相信淑妃无罪,你能如此体谅,实在令朕感动。”
  吕皇后僵硬笑笑,然胸口怒火已快烧得她窒息,忙借口疲惫,作势休息。
  既如此,官家自然不便再叨扰,只是去前一想,又坐下道:“对了,皇儿的名朕已想好,你看看喜不喜欢,如无异议,朕便传召礼官入牒了。”
  帝王给皇子赐名,乃是关乎皇子一生宿命的头等大事,吕皇后意料不到官家会给小皇子赐名赐这样早,激动之余,又紧张不已。
  官家笑,只当她受宠若惊,垂眸把她那只汗涔涔的手打开,在掌心写下一字后,合拢。
  “好生休养。”
  官家说罢,把她手放入被褥里,起身离去。
  吕皇后直着眼睛,这一次,竟是连目送都不曾目送,吓得剪彤行完礼后,急急赶过来:“娘娘!”
  吕皇后一震,绷着脸,把那只被写过御名的手拿出来,慢慢打开。
  剪彤忐忑道:“官家给小殿下赐的是什么名?”
  吕皇后盯着那掌心,冷然道:“安。”
  “安?”剪彤闻言,悬在胸口的一块石头落下,笑道,“小殿下九死一生,官家赐此名,自是盼望殿下一生平安之意。”
  吕皇后眼底霜色纹丝不动。
  剪彤笑容僵住:“娘娘?”
  吕皇后道:“你可知,赵彭之‘彭’乃是何意?”
  剪彤茫然。
  吕皇后默默道:“‘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官家给赵彭期望,是临危受命,征讨外族,凯旋建功,平定六合,于我儿,却只是一个‘安’字。”
  安什么?
  平安?
  还是安分之安?
  燃烧于胸口那团怒火蓦然一冲而上,吕皇后浑身剧震,嘴边鲜血呕出。
  剪彤魂飞魄散:“娘娘!”


第85章 、苦恼
  汴京入秋以后, 时日便飞转起来,褚怿忙于军务,容央辗转于京圈各家贵女的花筵, 开始用心经营京中有用的人脉, 间或,又抽空去兴国寺后山探望明昭帝姬,不知不觉,秋去冬至, 大鄞的第一场寒流席卷京城。
  这场冷雨整整下了三日, 三日后,天气明显寒冷下来,容央吩咐雪青去城东布行金缕衣里取来新做的两件大氅, 一件给褚怿,一件给赵彭。
  这小半年来,赵彭常去马军司跟褚怿请教骑术, 许是被训练得当,这人的个头眨眼就蹿得老快,眼下都超过了褚怿下巴。
  大鄞虽然不尚武,但于男子而言, 总归还是高些更令人赏心悦目,容央因自己太玲珑, 便是长足了也不过到褚怿胸口,故而很是为赵彭的身量担忧过, 而今看褚怿培训有方, 随便练上一练,就能把人揠苗一样地拔起来,心里自然是满意得很。
  官家最近对于褚家和赵彭, 似乎也是颇为满意的,前者暂且不提,就拿赵彭来看,那分倚重的意味是越来越明显了。
  两个月前,六部之中,赵彭仅分管过礼部的一些事务,而今官家非但把礼部主权慢慢交予他,更开始命其去兵部和枢密院转悠。
  自前朝分崩离析后,被大辽攥于掌心、迟迟不能收复的燕云十六州一直是中原的切肤之痛,官家践祚之初,大有收复失地的宏愿,只是受挫于屡战屡败,被迫搁浅。
  赵彭名字的由来,便是和征伐外族、收复山河相关,而今官家把他派去兵部和枢密院兼职,显然大有把名字上的厚望付诸于实践之意,不少嗅觉灵敏的朝臣很快在私下议论起立储一事,十之八九,是断定赵彭会成为最后的储君。
  这样的声音传入禁廷后,自然是把刚刚诞下龙子的那一位气得不轻,然而具体是如何个气法,容央终究是不得而知了,只是想想吕氏那样贯会伪装贤淑大度的人,估计就算心里窝火,也仍是要撑起一张微笑脸皮来给官家看,心里就又是鄙薄,又是解气。
  总而言之,祸兮福之所倚,吕氏虽然成功生下小皇子,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还不足以撼动赵彭在官家心里的地位。
  赵彭是聪明人,明白顺势而为、时不我待的道理,只要能把这个机会攥住,假以时日,定然能入主东宫。
  想清楚这一茬,容央放下中秋那夜的忧患,不应酬时,隔三差五就往皇宫里跑,尽量把父女感情也维系得安如磐石。
  然,不知是否是福不双至的缘故,在事业上因祸得福、顺风顺水以后,容央惊觉自己在婚姻里的福气、运气正在极快地丧失。
  具体的表现之一,则是两个月后的某一个晌午,她的癸水再次不期而至。
  这一日,微瑟的冬风拍打窗柩,屋外树叶飒飒飘零,容央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坐在床帐里怅然深思。
  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
  是褚怿不够尽心尽力?
  不,不是。他近来虽然很忙,但每天夜里必定到家,不做则罢,一做起来,哪次不是胡天胡地,折腾得满屋里一派狼藉?
  那是她嘉仪帝姬本尊不够专心投入?
  不,也不可能是。为成功怀上一胎,她把每次欢爱都看得极重,哪怕两腿打颤,也仍忍着承受住褚怿那孟浪得越来越没边的行径。
  情郎尽心了,自己也努力了,那怎么还是没有好消息呢?
  容央绞尽脑汁,头痛欲裂,倏而又想起上次奚长生来看诊时提及的那些个门道,什么癸水日期,什么一泻千里的体位,什么天气禁忌、晦朔弦望……
  一时越发胸闷气短,郁郁难欢。
  便在这时,知心人雪青劝道:“殿下若实在苦恼,不妨再传召一次奚长生,此人既能救皇后于水火,可见医术的确了得,那日所言,应该并非杜撰。”
  雪青口中的“那日所言”,自然就是容央此刻耿耿于怀的所谓门道,其实,要怪也怪她赵容央那日太过激动,听什么都浅尝辄止,就急匆匆地问起下一茬,以至于最后猴子搬包谷,什么东西都没搬到。
  再请教一次奚长生么?
  想起那少年要给褚怿看诊的请求,再想起那夜于福宁殿外的不欢而散,容央一口郁气憋在胸口。
  眼瞅着小殿下的脸越鼓越圆,雪青忙低头,附耳低语片刻。
  容央听罢,眼眸渐渐亮起来。
  癸水干净后的一日大早,晨光穿柩而入,丝丝倾洒于帐外茵褥,瞧着竟是个难得的晴日。
  容央低头给褚怿系上鱼袋,后又亲手抚平他官服上的褶皱,状似随意地道:“今日回来用午膳么?”
  最近褚怿应酬较多,他不喜欢耽搁至深夜,遂多半把饭局定在中午。
  “谢京约了何大人。”褚怿径自把领边盘扣系上,复取来乌纱垂脚幞头,戴上时,又顿住,改拿给容央。
  容央正想着他今日果然也有饭局,不会回来,正是传召奚长生的大好时机,突然被他拿幞头往脑门轻轻一戳,愣住。
  “想什么?”褚怿背光而立,五官愈显深邃,一双眼鹰隼似的。
  容央立刻垂睫,拿浓密的睫毛把眸中局促挡住,抱怨:“你在北边时,也是这样三天两头地不着家吗?”
  褚怿听得“北边”二字,眼微垂,答:“你近日不也请柬成堆?”
  呵,倒是反应快,立刻就挞伐起她来了。
  容央瞪他一眼,把那乌纱垂脚幞头拿过来,垫起脚给他戴上。
  褚怿等她戴好,捏着她下颔吻下去,舌齿并用,反复地啄她丰唇。
  再咬下去,一会儿就别想接待奚长生了,容央去推,褚怿被迫分开双唇,额头抵她额头,黑眸里燃着小烛火。
  “你就不能不咬?”容央喘气抗议。
  褚怿勾唇,果然答:“不能。”
  容央没好气地朝他胸口一捶,转身走开,褚怿笑,大拇指在唇上一抹,她还没来得及擦唇脂,拇指上残留的仅是水痕。
  褚怿把那痕迹搓去,上前:“一起去吗?”
  又补充:“约在广聚轩,你可在隔壁雅间等我。”
  别说是今日有事,便是无事,谁又稀罕跟去那隔壁等他应酬?
  跟屁虫似的。
  容央哼哼:“不去。”
  褚怿沉吟少顷:“有约?”
  容央走至屏风后的镜台前坐下,拿起梳篦梳理长发:“我今日在府里休息。”
  屏风后光线敞亮,照得她脸白皙如薄薄初雪,因为本来个头不高,坐下后,如瀑的乌发垂散下来,堪堪要曳至地上。
  风一吹,青丝微动,丝丝发尖撩过人心房。
  褚怿环臂在窗前看着,不做声。
  容央继续对镜梳发,大度道:“去吧,尽兴地聚,晚些回来不要紧的。”
  褚怿唇角微动,点头后,脚却往她走。
  容央疑惑地转头。
  褚怿在镜台边止步,依旧抱着臂,弯腰往圆镜中打量。
  容央被他看得发憷:“……干什么?”
  褚怿笑笑,最后又不发一言,直起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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