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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 (水怀珠)


  容央心头一紧:“更何况什么?”
  褚怿看着她这副紧张样儿,笑:“更何况,你们是先皇后留给官家唯二之念想,官家不忍心苛待你,又忍心苛待赵彭吗?”
  容央蹙眉:“他自幼就没我招爹爹喜欢的。”
  褚怿啼笑皆非,心道于男人而言,哪个又能讨喜过你,但话毕竟不能这么讲,遂沉默。
  容央定睛看他:“你不知道吕氏的手段,她太了解爹爹,也太心狠了。”
  为坐上凤位,她可以毅然决然地舍弃贤懿,谁又知道为了日后的太后之位,她能疯狂到什么程度?
  “东宫之位,关乎大鄞国运,不是一位皇后、一个谋臣就可以扭转乾坤的。”
  褚怿坐直,一夜未合的眼中丝毫困倦也无,全是凛然之气,容央心中微微震动,但依旧是顾虑难消:“倘若是十个、抑或二十个谋臣呢?”
  褚怿不予遮掩:“超过十个,该杀则杀。”
  容央一震。
  褚怿:“同样,如果一定不放心皇后膝下有嫡出皇子,能杀则杀。不过,便是杀光嫡出,也仍有庶出,只要赵彭不是官家心仪的选择,他就永远会有对手,永远要面临争斗。夫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容央张口结舌,骇然于此刻这样杀伐果决的褚怿,往日就曾听闻过他在战场上撞阵冲军,气势逼人,但还从来没有像这样领略过他的锋芒。
  仔细一想,今日这一谈,似乎是他们在一起后,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她谈国事,谈见地,谈他们共同的命运。
  容央心头微动,感觉又与他走近了些,认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提防他人,不如强大自己,赵彭要想入主东宫,坐稳储君之位,就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
  但是,成长是需要时间、甚至是需要风险的,吕氏如今已经诞下嫡皇子,她既想母凭子贵,扶摇而上,就绝不可能留给赵彭成长的时间。
  容央深吸一气,讲出最深处的忧虑:“我怕吕氏提前对赵彭动手。”
  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地砖,震动时,心脏也跟着猛颤,褚怿静静坐着,闻言只是侧目看窗外:“那都是次要的。”
  容央愕然抬头,这怎么会是次要的?
  褚怿:“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如果真连禁廷里的一把刀都躲不过,便是做成储君,又有何用。”
  容央赧然:“你……也别这么说他。”
  褚怿勾唇,眼依旧望着窗外:“这么护短?”
  容央看他侧脸,垂眸嘟囔:“要是有人说你不好,我也会护的啊。”
  褚怿闻言,果然转过头来,黑眸深深藏笑:“哦,怎么护的?”
  容央脸热起来,自然不会把上次撵走奚长生那事讲出来给他嘲笑,就势朝窗边靠去,支颐合眼:“困了,我要睡了。”
  褚怿笑,默默看她假寐,容央合眼一会儿,不闻动静,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然而她眼那么大,睫毛那样浓,便是只睁开小小一条缝,于窥伺的褚怿而言,也是十分惊心动魄的动静了。
  容央惊觉偷看被抓,忙又把眼睛紧紧闭上。
  褚怿咧唇,抱着臂往她小香肩上倒:“借靠一会儿,我也困了。”
  “……”容央如被泰山压肩,想推又到底不敢,默默忍耐一会儿,竟感觉越来越重,终于承受不住,反抗,“你故意的,你……你要压死我了!”
  ※
  彻夜未眠的福宁殿因皇后诞子一事散尽阴霾,这日午后,吕皇后在潋滟金箔里醒来,睁开眼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剪彤喜极而泣的呼唤。
  随后便是七慌八乱的脚步声,仿佛一整座大殿的宫女、内侍都围拢了过来,个个喊着娘娘,含着泪水……
  吕皇后意识渐渐清明,转头看时,顿想起生产一事之险恶,手往原本隆起的大肚上摸去,赫然大惊。
  “娘娘莫慌,小皇子在这儿!”剪彤看她脸色变化,自知其所惊何在,忙去奶妈那儿把酣睡于襁褓里的小皇子抱过来。
  吕皇后一眼看过去,眸底骤亮。
  “皇子……”吕皇后激动地摸上那明黄色的襁褓,细看里面那张小小的肉脸,眼里热泪跌落。
  剪彤回想昨夜,亦心有余悸,含泪道:“娘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今有小皇子依傍,便是老天开眼,他日再也不必看人眉眼,担惊受怕了。”
  吕皇后抹去脸上泪水,反复端详那酣睡的婴孩,哑声道:“这么小……”
  剪彤安慰:“毕竟早产一个月,小殿下能平安无事地出来,已是大幸,往后仔细将养着,总能生龙活虎的。”
  吕皇后深深吸一口气,试图坐起来,剪彤忙把小皇子交还给奶妈,亲自扶她坐稳。
  吕皇后容色苍白,又把奶妈怀里的襁褓深看一眼后,挥手把剪彤以外的众人屏退。
  剪彤一看这情形,便知是皇后有话要私下里讲了。
  “娘娘。”剪彤用丝帕揩去吕皇后额头上的冷汗,不等她开口,由衷劝道,“昨夜危急程度,远远超乎你我想象,若非谭院判引荐的名医相救及时,奴婢只怕今生都再难见到娘娘……往后,您可再不能这样冒险了!”
  吕皇后回忆昨夜凤船漏水情形,面色凝然道:“并非我冒险,而是……被人算计了。”
  剪彤一震:“被人算计?”
  吕皇后抿紧干涸的唇,越想脸色越冷,眼珠转动,严肃道:“那个小内侍何在?”
  剪彤领会过来,答道:“昨夜官家下令彻查沉船一事,他被禁军带走后,一打即招,当场就给官家处决了。”
  吕皇后皱紧眉头:“就处决了?”
  剪彤点头:“那时官家正在气头上,他又的确是毁坏凤船之人,自然是没有活路的……”
  吕皇后急道:“那淑妃呢?”
  剪彤神情沉重,答道:“被官家软禁在延福殿里,暂时还没有处置,不过,应该也快了。”
  吕皇后难以置信:“那内侍可曾招供淑妃?”
  剪彤颦着眉,缓缓点头。
  吕皇后震愕:“那为何还没有处置?!”
  许是头一回看她如此失态,剪彤揪心不已,便欲劝慰,殿外突然传来内侍的通传声,竟是官家到了。
  两人俱是一惊,吕皇后急忙敛容,喘着气调整心绪,剪彤揩净她脸上冷汗,又把被褥拉好,转身时,正逢官家阔步入内,忙屈膝行礼。
  吕皇后白着一张脸,作势起身,官家立刻上前把她拦住:“都什么样子了,还顾这些虚礼!”
  吕皇后形容憔悴,逞强微笑:“官家是君,臣妾见君,哪有不行礼的道理。”
  官家又气又心疼,硬压她坐好,拉过她一只手握住,嘘寒问暖道:“刚刚一来,就听宫人说你醒了,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朕叫御医来仔细看看。”
  吕皇后默默摇头,低头握住官家的手:“有官家相陪,比看什么名医,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官家被她逗笑,细看她两眼,到底还是亏虚得很,不过一夜,脸颊却都凹下去了。
  官家越看越愧疚,笑容消失,抚着她手道:“可看过我们的孩子了?”
  吕皇后听他提及这茬,点头时,眼里泪又跌下,官家惊怔,伸手去揩那泪水:“这是怎么了?”
  吕皇后别开脸,径自把那泪水抹去,低声道:“臣妾惭愧,不能护好皇儿,刚刚看时,实在是……”
  官家神色黯下,抿紧唇沉默片刻,道:“皇儿受惊早产,亦有朕一半的过错,你放心,御湖沉船一事,朕一定彻查到底,给你和皇儿一个交代。”
  得他这一句承诺,吕皇后心中松一口气,道:“刚刚臣妾听剪彤说,在凤船舱底动手脚的内侍已被处决,并且……招供了淑妃?”
  官家闻言,立刻坐正:“此事内有蹊跷,淑妃恐也是为人所害的。”
  吕皇后眉间一蹙,愕然看向官家,与其对视时,又忙把眼睫垂落,压着心中躁乱,道:“不是在那内侍的床褥底下,搜出了淑妃的御赐之物?”
  官家道:“正因是御赐之物,所以蹊跷。”
  吕皇后心念电转,顺着答:“的确,谁会拿御赐之物去贿赂内侍行凶……这不是明摆着授人以柄么?淑妃那样聪明的人,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
  官家叹道:“你太高看她了,她根本不聪明,这一回,明摆着就是被人算计了。”
  吕皇后藏在被褥下的那只手暗暗攥紧,官家道:“御赐之物何其多,如果不调出库房卷宗细查,谁又知道那金如意究竟是从哪个宫里流出来的?那东西,自朕去年赏赐给她后,她一次都没戴过,照理说,多半是瞧不上,或者不喜欢的。但只有朕知道,赏赐东西给她那天,她高兴得不成样子,把那对金如意宝贝一样地供在匣子里,抱着睡了整整一夜,后来,又非说要等生辰那天再开匣戴上,且还是要朕亲自戴上去。你说,这样意义非凡的物件,她怎么舍得、又怎么敢拿去贿赂他人行凶呢?”
  吕皇后听到最后,脸色已惨白如浆水一般,紧攥于被褥底下的手发起抖来,官家犹自不停,继续道:“照朕推测,多半是歹人误以为那金如意为她不喜,只是一件寻常的首饰,然一旦细查,又确实可以查至她头上,故而偷来栽赃陷害。哎,此人心机实在叵测,既想谋害于你,又想除掉淑妃,实在是歹毒刻薄,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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