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露皱着眉说:“唔,是颍川王府送来的,说是给十二娘的回信。”她想着,原来下午写的那封信,是去了颍川王府。
苏移光“哦”了一声,招手说:“拿过来吧。”
但她低估了这封信的分量,只拿一只手去接的行为很失策,要不是抓的及时,差点就摔下去了。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东西,会不会有所损坏。
摸了摸头发,感觉已经没有了湿意,到了可以睡觉的程度,她便开始赶人:“你们俩个先下去睡吧,我看会书再说。”
承露和桑其面面相觑一会,知道自己肯定是拗不过她的,行过礼后,脚步轻缓的退了下去。
苏移光趴到榻上,立马将信封撕开,找了个软垫,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这一袋子的东西掉出来后,即便是在昏暗的烛火下,仍旧仿佛蒙尘的明珠终于被人拂走落灰、常年久置无用的蜡炬突然被点燃——总而言之,就是差点闪瞎了她的狗眼。
有一张信笺,还有四五样不同的东西,每一样看上去都非凡品
她扫了一眼,先将这些似乎是首饰的东西拂到一旁,然后把信粗略的看了一遍。宗祁的字和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完全不同,一点也不温和内敛,而是同他原本的性格一样,锋芒毕露。他在信中说,他没有忘记那支玫瑰青玉簪子,只不过还在修补当中。
苏移光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又接着往下看去,他说,大概二月底或三月初可以修补好,她什么时候有空去拿呢?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其余几日她大抵是不会出门的。
“十二娘,已经戌正了,该睡了。”乳母在外面催她。
苏移光无奈回道:“我知道,阿姆你先去睡,我看会书就睡了。”
乳母的影子在窗前立了许久,见她仍旧没有要睡的迹象才离开,准备等会再来催一次,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书这么不一般呐,又不用像三郎一样做学问。唉,要是个男儿身就好了,有这挑灯夜读的毅力,那不得成天子门生?哦,不过要是有个天子门生的女婿,那也不错啊。”
桑其见她声音越来越低,好奇道:“郑媪,你刚才说什么?”
乳母吓了一跳,生怕自己的话被别人听到了,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你记得过一会进去看看。”没个人在旁边,她总是不放心,但又说不过那个小祖宗,只能由她去了。
苏移光以拳抵着下巴,细细思考宗祁这番话的用意,在将信看完的时候,她忽而回想起来,在颍川王府赴宴时宗祁曾问过她,上巳节时可有空。
她那时没有正面回答他,因为时间太过遥远,她从不许这么虚无缥缈的诺。
那现在,他是因为时间临近,想要一个确切的结果了?
苏移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眉眼徐徐舒展,原本微微拧起的眉心也放松开。她一举一动向来若画卷,若说先前是一副愁思图,如今便是一副美人闲坐图,姿态完完全全的放松了下来。
看完正文,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信首和信尾,信首是规规矩矩的称呼:十二娘,而非他这段时日习惯的用语。信尾也是他的大名:宗祁。
可印章,用的却是...豹奴。
......唔,答应他,也不是不行?可那日也提前约了别的同伴们,她们这些未婚的小娘子们时常一起过节。
乳母的声音又在窗外响起,她的身影也映在了菱格上,“十二——”
还没等她出口,苏移光忙道:“哎呀我这就睡啦!”
本来可以好好地胡思乱想一通,却突然被乳母给打断了,苏移光将这个事姑且抛诸脑后,转而去看那几样被她暂时遗忘的珍宝。
她是锦绣堆里养大的,只那么瞟上一眼,便能知道这些东西皆非凡品,毕竟假的和劣质的就不是这个质感。
一支羊脂玉梅花簪、一对坠着兔子的耳坠子、一个碧玉佩、一串青金石手串,都很漂亮。但她的目光最后凝在了那一支镂金凤簪上。
这簪子似乎在哪见过,看上去眼熟到了极致。
将这一堆首饰单独放在一个锦盒里后,苏移光眼中浮现起些许迷茫之色。也许是在谁那里看到过类似的款式吧,毕竟这样类似的累丝技艺也不少,现在正是流行的时候呢。不过这些东西,还是先收着,有空再给宗祁就是了。
床上的折枝牡丹纹锦被轻轻翻动,一个象牙白的身影掀开被子上床安歇。
一夜好梦。
上巳节来得很快,几乎没过多少时间,就已经到了近前,这段时日宗祁一直没再找过她,跟失踪似的。
苏移光想了想,到底没有去问,或许是被公务绊住了也说不准。
“十二娘,你看这支簪子怎么样?”桑其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苏移光睁开眼,望着铜镜中自己已经梳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垂髫分肖髻,桑其正拿着一支凤簪,举到她面前来。
“从哪翻出来的?”苏移光微微蹙眉,她不是都收好了,不许人动的吗?万一缺了少了,她怎么跟宗祁交代?
桑其一脸懵懵的,“这不是早就商量好了,上巳那日的穿戴么?一直放在锦盒里的呀。”
不等她再说话,苏移光夺了桑其手里的簪子后,径直从铜镜前起身,奔到了自己放宗祁送来东西的那个位置,小锁打开,里面的几样东西都静静地躺在绸布上,那支镂金凤簪赫然在其中。举出来两下一对比,一个凤首朝左凤尾朝右、一个凤首朝右凤尾朝左,凤目以鸡血石做点缀。
苏移光恍然。
难怪她觉得眼熟,原来是一对的。
桑其被她先前的举动吓了一跳,跟着一同上前来看,也被这景象给弄得愣了一下,“居然有另一对的么?”
“我这支是哪来的?”苏移光转头问桑其。
桑其挠了挠头,不确定的说:“好像是夫人给的,要不奴婢去翻翻册子,找找看?”
苏移光摇摇头,“不必了。”一个簪子而已,还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她眨眨眼,又起了些坏心思。既然今日决定过要去见宗祁一面,倒不如......
这么想着,她便对桑其说:“难得凑了一对,那今日就用这个吧。”
桑其欣然应允,转眼间就将钗环都往她头上插好,最后系了一根绛色的发带,末端还各坠了一颗硕大的浅金色珍珠。
见妆容和发髻已经装扮好了,承露等人拿着衣衫过来伺候她穿上。
最外层是一件绛色的褙子,用略微厚实的布料所制,避免她今日去水边玩受凉,暗纹则是花鸟纹,除非迎着光看,否则一点都不醒目。隔得远了,还要以为她的衣衫没有纹路呢。
浅月白色的抹胸上倒是没有任何纹路,和鲜明的绛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杏黄、竹青的间色百迭裙并不算张扬,上面是些许花卉的纹路。
总的来说,苏移光对此十分满意,对着镜子看了一会,便出发前往城外约定的地点。
此时的汴水边已经聚集了无数人,但相对于同伴来说,苏移光到得很早。西水门外,城中不许下水,有伤风化,官府也不许随意在上游游泳,防止污染城内河水,于是大部分人都跑去了东水门那边。
“我真勤快呀。”苏移光撩撩细碎的发丝,感慨了一下。
她一向不到这么早的,等大家都到齐了她再入场,多好?
桑其跟在后面,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她们先前就已经圈好的地方现在正有人布置洒扫,还不能进去。苏移光未免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早到一次,竟然碰上这个事。
沿着这一带闲逛了一下,苏移光干脆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等那群人收拾完了再过去,顺带派了桑其过去给自己收拾一块好点的位置出来。
等了一刻钟都没人过来,正当她无聊到抠手指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阿蛮。”
苏移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但她还是继续开始玩手指,声音淡淡的:“怎么啦?”
“我在附近有一小片杏林,正好看到你了,过来喊你一声。”宗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你要去我的杏林中玩玩么?”
苏移光侧首,看向他目光所至的杏林,那何止是一小片,目之所及,几乎全是那片挂满枝头的雪白。不少杏花飘飘扬扬的洒下,地上也有些许的落英。
很漂亮。
漂亮到苏移光也不禁考虑起了可行性。
但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事,唇角绽放出惑人的笑来,理了理裙摆,轻巧巧站起身后,她问宗祁:“豹奴哥哥,你没看到我今日的簪子吗?”
她一个转身,就凑到了近前来,宗祁差点就同她撞了个满怀。嗅着近在咫尺的桃花香味,宗祁恍惚想着,她似乎又换香了。
苏移光见她不说话,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又问道:“豹奴哥哥?不好看吗?”
宗祁一下子回过神来,将目光放在了她的发髻上。他认出来了,这是他送她的礼物当中的一样,是累丝的技艺,极为精巧炫目。这簪子原本是太后的东西,但她不知为何却只有一支,因嫌戴着不对称,给他送年礼时一起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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