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锦,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清冷淡漠的嗓音自上首传来,其中凛冽,令他无端端的打了个寒颤。只听他接着说道:“你敷衍我不打紧,若耽误了案情,官家那边,你自去交代。”
耽误案情?
宗锦突然打了个激灵,忽而想起前段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孩童被拐案,试探着问道:“阿兄,你说的可是上元那日的——”
宗祁打断他,淡声道:“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说,你刚才和林昶说的严兄,是谁。”
话已至此,还牵扯到官家和京城各大世家都关心的大案,宗锦便不敢再隐瞒半句,恭敬道:“是范阳节度使的长子。”
宗祁闭了闭眼,缓缓靠在椅背上,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呼出一口气后,沉声道:“原来是他。”
范阳节度使严准盘踞范阳一带已有两代人,自他父亲去后,他子承父位,将范阳权柄收得更拢。彼时朝廷正忙于和西北的西夏大战,无暇他顾,对这件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等将西夏打到半残后,朝廷方才有功夫去管那些名义上还属于自己的地儿。范阳节度使贯是个能人,一下子就能察觉到风该往哪边吹,心知自己已经不能和无强敌干扰的朝廷抗衡。尤其是朝廷近几年渐渐收拢了河东、平卢几地节度使的权势,他倒显得有些孤立无援起来。
算好利弊后,严准便将自己的嫡长子严承嗣送来了东京,名为学习和代他孝敬官家,实为人质。
“你何时跟他认识了?”宗祁脸色沉下来,眼神晦暗不明。
宗锦再蠢,这会也明白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哆哆嗦嗦回道:“阿兄你忘了,我从前经常去幽州那一块,他去年才来的京城,我跟他认识也有三两年了。”末了,他还问道:“我不会像戏文里唱的那样,知道了秘密后被灭口吧?”
说到这,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他好歹也是亲王的嫡次子,将来一个什么郡王或是国公,那也是跑不了的,总得参政,怎么可能因为知道点事就杀了他。
宗祁哼道:“刚放出来就急不可耐的去他家,看来你身上的伤是好全了,明日起,太医不必给你换药了。”
“别别别。”宗锦忙道:“还没好还没好呢。”
往后他说的什么话,宗祁一概没听到,只单手撑着额头,若有所思。如果这犯事的人真是严承嗣,那他一时之间竟还动不了他,虽不知严准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但怎么说也是嫡长子,名字还叫承嗣,想来在严准心中很有些地位。
沉思半晌后,宗祁忽道:“将二郎即刻送到庆寿宫,不许外出。没有官家的许可,别让他踏出庆寿宫半步。”
这下子,宗锦终于慌乱了起来,他手脚并用爬起来,指着上首那人说:“你...你怎么能这样!虽说咱们关系不怎么样,可好歹也是亲兄弟,你怎么能擅自将我软禁在祖母宫中!”
宗祁对着他笑了一下,直令人觉得这笑容森森然,极为可怖。
只听他带着笑说:“若是不想活了,便直说,我倒可助你一臂之力。”
宗锦脑子长来没什么用,知道此事后再见到严承嗣,就算有心隐瞒也难免会露出端倪,一个不慎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宗锦的性命倒跟他没什么干系,更关键的是,他怕这人出去乱说,坏了事。
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闻,他怎么可能忍得住,定是要私下和几个要好的透露一下,向同伴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能力。
宗祁虽笑着,可宗锦却知,他从不开玩笑,更不会有心思跟他开玩笑。
这一下子,他笑不出来了。他想活啊!他非常想活啊!
不等他回话,宗祁唤了侍从入内,将宗锦半扶半禁锢的扯起来,他自己也穿上外衣,道:“不用想着偷溜,我跟你一同进宫。”
“我没想着偷溜!”被他这么想,宗锦到底是怒了一回。
他在身后嘶喊,宗祁却没停下脚步,更没闲工夫去细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只一门心思出了耳房,而后抄近道绕过众人耳目,从侧门出府。
紫宸殿中,宗广刚召见完政事堂的人,却听说颍川王求见,眼底不由浮上一丝诧异。
他今日不是有筵席吗?忙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给他放一日假,怎么又跑进宫了?
虽心中满腹疑惑,宗广仍道:“传。”
宗祁疾步入殿,身上裹挟着几分风中的凛冽与寒气,眉目显得更加的森冷,他径直上前叉手躬身,而后被寺人引在一旁坐下。
他进来之前,宗广已经听人说了些事,便问道:“怎么将你弟弟也带进来了?”
宗祁面色有些奇异,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片刻后,皱着眉头说:“若事情属实,他这次,也算是阴差阳错立了一功。”
宗广脸上也带着些许尴尬,他沉吟了片刻,说:“兹事体大,我先派人去查探一番。二郎既知道内情,这段时日就待在宫里,哪也别去。你跟杨少龄先一同去他府上,看一看情况。”
本是一件普通的孩童被拐案,如今硬生生牵扯到一方节度使身上去。宗广有心收拾人,可到底投鼠忌器。即便查出,也不敢让走丢孩童的人家立马知道,否则难以把控住局势。
自己娇养大的孩子都丢了,谁还有空管朝中局势如何?谁还有空管节度使是不是在外虎视眈眈?
窗外寒鸦鸣叫声传来,回荡在寂静的宫室中,格外的刺耳。
宗祁应道:“是。”他垂眸想了一会,又道:“官家,此事......恐怕迟缓不得。”
他们和严准都等得了,可那些孩童恐怕等不得。
再迟一步,便要沦为严承嗣掌中玩物。
宗广以袖覆面,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臂缓缓放下,眼中已是一片坚定之色,显然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招手唤来侍人,道:“传宋镇邦进宫,即日起,开封府搜检京城范阳节度使府邸。”
若是顾忌着严准起兵,而不能让百姓安心,那他和严承嗣也无甚区别。
宗祁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叉手道:“官家,我同开封府衙众人一道前往。”
即便严承嗣不是这次孩童被拐案的主犯,他手中大批大批的孩子从哪来的,也有必要弄清楚。
其他人做这把刀容易招人记恨,反正他已经惹了无数人眼了,也不差这一回。
宗广正有此意,只是不好开口而已,见他主动请缨,便欣然应允,“你去吧,我叫杨少龄跟你一块。”
出紫宸殿后,便是隔断皇城和宫城的横街。望一眼空阔的汉白玉长道,宗祁忽而想起苏移光对他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
他生性淡漠,嫌世事枯燥乏味,接手此案后的种种勤勉皆因命令而已。
然刚才在紫宸殿中,皇帝想要延缓案情,暗中探寻时,他忆起苏移光白日对他说的话。
左传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第28章 帮我去颍川王府拿一份文……
苏移光用过晚膳后, 方才从颍川王府启程回魏国公府,此时已经到了申正。
回去的兽车上,苏雁奇道:“今晚我怎么没瞧见颍川王?”
苏移光瞪她一眼, 满脸无辜, “我怎么会知道。”随后又傲娇的哼了一声。
宗祁去哪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想起下午在回廊上的匆匆一瞥,苏移光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从正房出来后, 离开回廊前笑的那一下, 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因沉浸在思考中, 苏移光不由撑着小脑袋发愣,连苏雁喊她也没听见。见她没反应,苏雁只得又推了推她, 方才问道:“你今日跟三郎,是怎么回事呀?”
苏移光这才想起了上元那晚看到的画面, 因上元经历的事实在太多,脑子一片混乱。这段时日又忙, 她竟忘了跟苏雁说,便急忙道:“他那日在的画舫,冯都知也在上面。”
听她说完后,苏雁猛地睁大眼,呆若木鸡的望着兽车帘子。半晌后,脸色跟活吞了苍蝇似的,咬牙切齿道:“他还真是有能耐。”连有东京名妓的画舫都能上去。
见她似要发怒, 苏移光便往旁边缩了缩, 生怕被牵连到。
回屋后,夕阳余晖早已完全散尽,一轮弯月半挂在空中, 周遭点缀着无数星子。清徽院和魏国公府各处也点上了灯,满院皆是明丽的光。
洗漱完,苏移光盖着锦被,窝在榻上看一本新得的诗集。乳母端着一小杯热水入内,叫了一声,“这么晚了,什么书这么急着看呀,快喝两口温水去睡。”
她将水放在旁边小几上,又拿了一个缠枝莲花纹银鎏金薰球塞进被子里面,苏移光揉着眼睛说:“我还不困。”
乳母还待再说什么,桑其捧着一个漂亮至极的黑檀木锦盒入内。盒身上用金漆绘着凤鸟纹,锁扣镀金后又镶了颗小小的青金石,还雕刻成兔首状。
“你拿的什么东西?”苏移光将脑袋探出来,好奇的望着桑其手中的檀木盒。
桑其跪坐在榻边,将锦盒放在膝上,轻轻打开锁扣,笑道:“他们说是下午的时候,从颍川王府送来的。”
揭开盒盖后,一片雪白绵密的毛映入眼帘,晃花了屋内众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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