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明知如此,却又无可奈何。改不得,也摆脱不得。
好巧不巧,苏移光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没有半分自觉,一点要改的想法都没有,反倒笑得更惑人了,“郡王往年,都是如何过上巳的?”
“没什么空过。”宗祁温声道:“在赵地,少有人过上巳。”
往年上巳,他父亲总是跟着属臣或是所谓的才子们出行,吟一些不知所谓的诗,而后还要印成册分发给赵地上层人士,让人家品鉴品鉴。因他是亲王,众人只能睁着眼说瞎话,将那些诗夸得天上仅有地下无。他继母也会带着几个孩子出行,一般也就是去郊外游玩一下。
他从前跟着他父亲去过一次,受不住那些人的吹嘘功夫。他嫌这些活动无趣,还不如多看几条公文来的自在,便少有参与的时候。
苏移光肃着脸点点头,“既如此,你好不容易有空过一次,我更不该去打扰你了。”瞧瞧她多贴心呀!
她说的恳切,不知为何,宗祁却能从中看出她的坏心眼来。凝着她瞧了一会,却终究没说什么,也没戳穿她。
“呀!”苏移光忽而惊呼一声,“一直在跟你说话,都忘了你是要去找娘娘的,你快进去罢。”
她这才想起了会在这瞧见宗祁的原因,耽误人家这么久,不由生出了少得可怜的一点愧疚来。
宗祁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没什么大事,刚才祖母还在午睡,也不知现在起了没有。”
苏移光却心生退意,忙道:“我去帮你问问!”
说完,也不待宗祁回答,便径直跑开了。
宗祁凝着她的背影望了一会,眼眸逐渐暗沉下来。还记得幼时在庆寿宫中,她躲在一旁的榆树下偷吃糕点。
是一小碟香甜可口的绿豆糕,用漂亮的雨过天青菊花形的碟子装着,她正一边吃一边拿残渣去逗猫儿。
那只猫儿通身橘黄,唯有腹部和四足是雪白的,是他从赵王府抱来养在太后宫中的,她也知道。
他觉得好奇,走过去问她:“你在做什么?”
被人发现后,苏移光慌慌张张的抬头,冲着他“嘘”了一声,方才理直气壮道:“我在偷偷吃糕点呀,你不许跟别人说哦。”她将碟子放在地上,用空出的那只手摸了摸小猫,又道:“也给它吃一点。”
宗祁问她:“好吃吗?”
哪料到,苏移光却以为他要抢自己的糕点吃,赶忙站起身说:“你是来找娘娘的吧?我去帮你看看,她醒了没有。”她刚开始换牙,大人不许她吃甜食,这一小碟糕点还是她对着御膳房的厨子撒娇许久,才求来的。
同他说完话,绛色的小身影便一溜烟的跑远了,手上还不忘端着自己的绿豆糕。
她今日石榴红的衣衫跟那日极像,宗祁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想跟人说话的时候,就会给自己找点事做,来显得自己很忙。
宗祁正要抬步往前走去,却见苏移光又折返了回来,他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
苏移光跑得急了,呼吸略有些不均匀,缓了好一会方道:“你待会帮我问问宋远道。”拧眉想了一下,说:“就问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她刚才为了躲宗祁,匆匆忙忙的走了,差点都忘了自己本来是来找宋远道的。
怎么又是这人?宗祁想起那日在卫国长公主府,也是隔着池水,见到他们俩人在说话。
谈话的内容他不得而知,可画面却刺眼得很。
又听到这名字,宗祁便觉得心情不大好,遂问道:“他怎么惹你生气了?”他依稀记得杨少龄说过,这人是她准姐夫,那日说话,便是她在教训宋远道。
“倒也不算惹我生气。”苏移光抿了抿唇,“他干了些事,我便看他不大顺眼。”
她问冯都知的诗,分明是在敲打他,这人居然好意思真给她弄一首过来。
似乎是怕他继续追问,苏移光赶紧说:“你帮我一下嘛,好不好?”
好不好?
宗祁喉头滚动了一下,看着她眼中期冀的光,轻轻点头,“好。”又问道:“只问这个吗?没别的想问的?”
“没了。”苏移光摇摇头,最后冲他摆手说:“我先进去了。”
正厅里,顾太后已经醒了,正在跟几位夫人们打骨牌。见苏移光出现在门口,忙招手道:“蛮蛮快过来,我刚才差点算不清账,你来帮我算算。”
“娘娘醒啦。”苏移光跑到她身旁坐下,笑吟吟地说:“我刚才见到颍川王了,他说娘娘传了他说话,我便来替他瞧瞧,娘娘醒了没有。”
顾太后停下手中动作,众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她问道:“他在哪呢?”
苏移光见了歪七扭八的牌面就不舒服,便伸手帮她将骨牌摆放整齐,眼中依旧含着笑:“就在二门处候着。”
听起来已经是等了好一会,顾太后生怕宗祁等急了,便叫了个女官出去喊他。
众人见太后这架势,显然是有话要和颍川王说,便都识趣的起身说要去更衣,打算等颍川王走后再来。
趁着周遭无人的空档,顾太后拍了拍苏移光的手,指指自己另一侧的少女,笑道:“这是沁娘,你三表舅家的老大,你们小时候一块玩过的。”
赵王在先帝诸子中行三,太后口中的三表舅,一贯是他。
那这位沁娘,想必便是赵王和赵王妃的长女了。
宗沁有些紧张的看着苏移光,她对此人印象颇深,还记得她祭祀时随父亲进京参拜官家,在坤宁宫里,她看这人吃糕点吃得香甜,便也想吃。刚好苏移光在换牙,好不容易从皇后那讨了几块,自己都是省着吃的,当然不肯给,她打小在宫里和王府中霸道惯了,伸手去抢,却踢了个铁板,直接被苏移光给揍了一顿。
因苏移光揍人时,皇后的侄女还跟在一旁叫好,最后皇后亲自出面调解,只得不了了之。她被揍得惨,顾太后却以为只是小孩子玩闹一下,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跟苏移光说完,她又转头看向那少女:“这是你蛮蛮姊,是你顾家大姑母的次女。”
太后想跟她介绍自己孙女的原因她懂,只不过苏移光有一事想不明白,在太后口中,怎么她和谁都玩过啊?
还不待宗沁和苏移光说话,顾太后又道:“沁娘初来东京,对这一点都不熟悉,蛮蛮你多带着她玩玩可好?”
虽说顾太后不大看得上赵王的继王妃,可到底是自己孙女,听说只是调皮了一点,但不像赵王次子那么荒唐,心里对她还是很喜欢的。
苏移光歪着头,眉心贴着的金箔花钿也跟着歪了歪,她拉住宗沁的手,甜甜笑道:“娘娘说我们幼时一块玩过,我倒是没什么印象。可今日一见沁娘,我便觉得眼熟得很,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宗沁眉心猛地一跳,想起用午食的时候她说过的话,上元节...纵马的人...她觉得自己眼熟?那岂不是——
她脸色一下子便有些难看。
苏移光恍若未觉,又拉着她说:“沁娘可真漂亮,那日上元,我赏灯时看到许多绘着神仙的花灯,沁娘简直就跟上头的小仙女一样。”
又是上元节,宗沁的面庞更僵了,感觉自己扯一下嘴角都十分困难。
偏眼前这人恍若未觉,关切的问她:“沁娘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呀?可是中午娘娘睡觉,你在旁边偷玩,没有午睡的缘故?”
顾太后也急了,忙问道:“怎么回事?我让你睡会,你难道没睡?”
宗沁颇觉有苦难言,她又不敢乱动,怕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只缓声道:“祖母放心,我没事的。”
见她慢慢平缓下来,顾太后逐渐放下了心。
宗沁将眼珠子挪到苏移光脸上,看着她光洁无暇的额头、熠熠生辉的一双杏眼、小巧的樱桃口和晕粉的双颊,堪称绝世。然她却不记得自己见过她,小时候的记忆多半是模糊的,只依稀有自己被揍的画面,可揍她那人的脸也是看不清的。
宗沁不确定苏移光那日到底看到她没有,开始惶恐起来,将目光黏在她身上,仔细的搜寻着,想要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面前那人只一贯笑着,眼神澄澈,长眉舒展,窥不出半分她的心思来。
苏移光当然知道宗沁在观察自己,但她却没说什么,只柔声道:“沁娘可曾去龙津桥玩过?”
顾太后道:“也就小时候去过了,这次一进京我就将她接到宫里,没工夫去玩呢。”
苏移光面上一喜,“那我改日带你去玩?”
宗沁心道自己早就去过了,却不敢说,僵着身子点点头,期期艾艾道:“好...好呀,多谢蛮蛮姊了。”
望着她脸上跟打翻了颜料盒似的,苏移光突觉通体舒畅,今日的阴翳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龙津桥,你不是爱过去玩吗?那我就让你玩个够。
“沁娘可会骑马?你若是得了空,咱们一块骑马去龙津桥附近玩耍?”苏移光又问她。
宗沁想说不怎么会,顾太后却道:“会的会的!她可爱骑马了,你三表舅也喜欢,你忘了?”
赵王将封地治得一团糟,待了几年后皇帝便不敢再让他管封地的庶务,这几年赵地的事与他无任何关系,偶尔有一些也是给赵王世子过目。但赵王醉心于马术,对马十分之痴迷,后来又开始养马,还真让他研究出了些东西。因为养马的这点能耐,他才重新被自己亲兄长正眼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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