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们叫进来吧。”男子说完转身背立于厅堂。
少女冲着门外招手,催促盛语秋和迟林进屋。
读懂了对话,盛语秋的心里忐忑,却还是笑着点头回应少女。趁着还没进屋前,她小声提醒着迟林,“此地不宜久留。”
厅堂布置质朴,没有多余的点缀摆设。不论屋舍还是家具,虽都不算新,但顶多也只用了七八年。屋内家具的做工也不算细腻,主材多是常见的榉木。
看盛语秋和迟林进了屋,男子迅速关了门,又用横木闩好,“两位公子请坐。我且把小女的伤口处理下,稍后便来。”
男子交代了一句,又轻轻推了推木门,确定妥当了才匆匆进了里屋。
盛语秋在一边坐下,拍了拍木椅。榉木年久易开裂,而这木椅仅有几处细微裂纹。她透过窗户瞄了瞄前院,“确实是大夫家,院内晒的都是药草。不过,这儿到底是万宁村还是千瓷镇啊?”
男子掀开门帘回到厅堂,“这儿是万宁村。”
盛语秋立马站得笔直,象征性点了点头。
迟林作揖道,“晚辈迟林,这位是我表弟盛语秋。误入贵地,多有得罪。”
男子摆手止了寒暄之词,“不论两位是怎么来的,我们这儿容不得外人。”
此言正是遂了盛语秋的心,“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去。”
“等等。”男子思虑片刻,拍了拍木椅背,“听闻你们救了忆儿……”
盛语秋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也变得模糊,她渐渐辨不清男子的话语,一头栽了下去。
……
“你醒了?”迟林站在床边,舒缓了神色。
除去浑身酸痛,盛语秋的脑中混沌,她努力看着迟林说话。
想起刚才还在厅堂,这会儿却躺在床上,盛语秋瞬时惊坐起来,“发生什么了?”
“你刚才晕倒了,韩大夫替你看过了。”迟林倒了一杯水递来,“你本就中了毒,救韩忆……就是那姑娘,又染了蛇毒,雪上加霜成了如今此番模样。”
盛语秋饮尽了水,在心里琢磨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迟林从盛语秋手中接过空杯放回桌上,继续解释道,“韩大夫就是韩忆的爹,也是这儿唯一的大夫。这儿的人,都是万宁村人。”
盛语秋:“万宁村?那他们认识陈老三?”
迟林摇头,“万宁村中并无陈姓。”
“醒了啊?”韩大夫端着一个土瓷碗走进房间,他把碗放在桌上,又来到床边帮盛语秋把脉,“你之前已经中毒,此毒性热。你救忆儿时所中蛇毒却性寒。现下两种毒物相冲,我也只能替你止了这眩晕发热的表征,如若说解毒,也只能舍其一。”
盛语秋:“舍其一?”
韩大夫:“舍武,或舍命。”
盛语秋不语,这身三脚猫的武功,是家里留下的念想,也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家伙。舍武即是舍命了。
“那肯定留着小命啊。”迟林见盛语秋目光凝重,替她做了答。
盛语秋:“两者于我一样重要,没有两全之策吗?”
“现下,连留你们在此处,都已是冒大不韪。就算你们有本事离开此地,少说也需三日才可能回瑄州城,你当真以为你的身体还撑得住?”韩大夫理了理衣袖,下了结论,“在下医术有限,无力两全。”
迟林:“韩大夫,我这兄弟还未拿定主意,可有延缓毒发的法子,好让他多几日时间思量。”
韩大夫指了指桌上的药,“此药可缓急症,但最多三日,如不解毒,回天乏术。”
言毕,韩大夫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迟林刚端起药,就皱了眉头,他屏了呼吸,把药端到盛语秋面前。
盛语秋的眼动了动,“容我再想想。”
迟林把胳膊伸得更直,“你不是喝个药还要哄着吧?要不帮你买点果脯、糖果?你喝了药,再慢慢想行不行?你如果再昏过去,我就抓阄替你做决定。”
盛语秋接过碗,碗底并不平整,碗面也不够圆润,看着就像农家人自制的瓷碗。
端着碗,只觉草药味更胜。刚入口,就苦得难以下咽,即刻又是一阵酸涩。盛语秋捏住鼻子一仰头喝完,碗刚离了嘴就指着桌上的茶壶,话儿都说不出。
“盛公子!”一声明快的声音传来。
“你们聊……”迟林无视盛语秋的诉求,转身离开了房间。
盛语秋瞪大了眼,好歹帮忙倒杯水再走啊。
韩忆迅速倒了杯水送到盛语秋手中,“我听爹爹说你醒了。”
盛语秋喝了一大口水,费劲地咽下,“你没事了吧?”
韩忆点点头,“我爹爹解蛇毒有一套,他还夸你有想法呢。若不是盛公子帮我处理伤口,我此刻也不能站在这儿了。对了,我叫韩忆,你唤我忆儿吧。公子你还没告诉我姓名呢。”
得知自己做了善事,盛语秋喜上眉梢,她尽可能严肃地回答道,“盛语秋……”
“忆儿知道,方才我在里屋都听到了。”韩忆指的是盛语秋晕倒前的时候。
盛语秋:“忆儿,我跟你打听个事,你能说实话?”
韩忆想了想,郑重点头。
盛语秋:“你们村是不是有什么规矩?”
韩忆收敛了脸上的意外,微微点头,“你都知道了?外人不得进村。”
盛语秋:“否则?”
韩忆:“来者与引入者均沉塘。”
盛语秋:“还要把带路的村里人也扔河里?”
韩忆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初见时带你们去紫檀山,也是村里的规定,紫檀山凶险,半山为佳。盛公子,如若不是你救我性命,我爹早就杀了你们了。”
回忆起韩忆在紫檀山上带路,盛语秋不知该不该庆幸,韩忆未将他们带到半山腰处,只是指了个方向让他们行进。
传说的乡间民风淳厚,在盛语秋心里是再也不敢信了,她接着问,“现在呢?你爹就不会杀了我们吗?”
韩忆轻咬嘴唇,没有回答。
盛语秋屏住呼吸等待,生怕错过了细微的表情或动作。
“盛公子,你安心休养,我不会让我爹伤害你们。”韩忆犹如赌咒发誓,说完就跑了出去。
盛语秋的头越来越重,她理了理头绪。
假万宁村人为什么要杀当官的,陈有中说的是“家仇”,还有“国恨”?莫非是要揭竿而起?
真万宁村人为什么还是要杀人,只为了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
盛语秋一阵冷一阵热,重新躺下自言自语道,“药里会不会下毒……”
……
“盛语秋!”迟林见叫不醒盛语秋,轻轻拍了拍她。
不过轻轻一拍,盛语秋哗得睁开了眼。
迟林愣了愣,“你们捕快睡觉都这样吗……起来吃饭吧。”
盛语秋柔和了眼神,眉上又爬上愁忧,“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迟林:“你撑得住吗?就算我们原路折返,也爬不回崖顶。此地又是四周环山,要不还是先解毒吧。”
盛语秋:“这个万宁村有个规矩,外人不得进村,否则来者与引入者均沉塘。韩大夫真会帮我们解毒吗?”
迟林:“沉塘?又不是通奸……反正就算沉塘,也要先填饱肚子。”
盛语秋想了想,此话不假,“我随后就来。”
……
依然是四方桌,韩大夫、韩忆、迟林都已落座。
桌上是一荤三素一汤。
盛语秋总觉得路数有点雷同,她观察了碗碟桌面,甚至韩家人的手,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看盛语秋警觉,韩大夫随口道,“都是自家的吃食,两位公子不要嫌弃。医者仁心,放心吃。”
有了这言下之意,盛语秋丝毫不在乎面上的礼节,她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韩大夫,多谢款待,我在屋中躺了许久,想出去……”
“不可。”韩大夫言辞激烈地否定,转而又柔和地笑了笑,“韩某人有事与二位公子商量,烦请随我来。”
韩大夫起身时叮嘱道,“忆儿,如果有人来就说我身体不适睡下了。”
“好的,爹爹。”韩忆收拾起碗筷,答得响亮。
“二位这边请。”韩大夫把他们引入后院,“此处是我平时配药之处,不会有人来打扰。”
后院比前院更大,两面靠山,另外一面由栅栏围起,栅栏上还固定了油毡,遮得甚是严实。
韩大夫坐在长桌一侧,给盛语秋和迟林都斟了茶。
似是酝酿许久,韩大夫开了口,“我本是万宁村人氏,说到底,这儿算不上家乡。”
盛语秋和迟林都仔细听着,不敢打断。
韩大夫:“万宁村地处偏僻,土质奇特,庄稼收成一直不太好。后来一打仗,税赋也越来越重,好些村民觉得日子难过,弃了庄稼地另谋生路了。我们这种没远房亲戚投靠的人家,就这么苟且着。”
韩大夫喝了口茶继续道,“孩儿他娘病了,我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大夫,可是我救不了她。我翻遍了医术,从一本古书得知一味叫无相藤的药草或许有用,可是这药草生于断崖。我虽在断崖寻得了无相藤,却因为绳索断裂差点丢了性命,幸在断崖发现了山洞。等我千方百计回到家中,孩儿他娘也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