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一旁的侍从:“这位是……”
那侍从恭敬道:“回家主的话,这是微山院的姜鹤壁,姜大侠。”
余的便再没有了。
温秉“嗯”了一声,也执剑出去了。
风雨如晦。
厅中众人鱼贯而出,却有五六人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处,似乎这等程度的对决并不值得他们触动。这几人无一不是江湖上名震一方的存在,有一位还是昔日陆玄机的故交。他的师兄,就是当年同陆玄机决战后双双败亡的那位。
姜鹤壁人不如其名,是个一人半高的汉子。他身后负着一柄造型狂放、硕大无比的金刀。他解下那金刀,放在手里抡了几轮,方才插入地面,将青石板砖砸出几道口子。
长身玉立的世家儿郎笑容不改,连那过于宽大的衣袖都未曾缚起。说一套做一套,大约就是他这样了。
只见他一拱手,谦恭道:“久仰姜壮士大名,还请赐教。”
然而在场的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自然都听到了他先前问那侍从的话。心里不免暗想这温玄机往日被盟主的光辉遮蔽着,便如白日灯火,甚至不可作辉映之效。
如今盟主已失,天无白日,这先前的火光便广照了徐行盟这一方天地。
姜鹤壁的刀算不进江湖中顶尖之列,却以其“力”、“疾”、“猛”而颇受忌惮。昔年盟主与他在大漠约战,三招将其击败后,指点过几式。而后他为妻报仇,灭了大漠游牧民族的一个小国,刀中的随性不羁之意就此挥洒自如。
在场众人只见他挥刀便砍,看似毫无章法却步步紧逼。
而温秉所持的却是一柄长剑,剑柄上缀着一条淡堇色的络子,看起来是柄文剑。
便有个女扮男装的叹道:“不愧是漠北侠者之巨,同为习刀者,温玄机不如他多矣。”
有位从前是书生出身的药师,乃是温秉的拥趸。他听了就笑:“人常说一力降十会,可我看这位姜大侠还未练到盟主的境界。”
那姑娘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便循着那男人的指尖去了。
“你瞧——”
只见温秉面对姜鹤壁的攻势,不退反进。他的身形飘忽不定,无形无影之中竟将那金刀的刃风也一并躲了过去。
风姿卓绝的青年,稳稳当当地立在了金刀的刀刃之上。
他唇畔的笑容依旧,偏寒的内力顺着手中长剑刺入姜鹤壁脖颈之中。
“得罪了。”温秉轻轻地说道。
下一刻剑锋再进一步,那姜鹤壁身首分离。
血溅了一地。金刀坠地,发出震响。
温秉抬起手,抚平了方才折起的衣角,将那略显凌乱的褶皱一一整理干净。他的动作如此从容,而他另一只手却反将那剑一抖。
饮血的剑锋,才算是真正地出匣了。
四下里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温秉回转过身,恍然道:“诸位还有哪个愿来比试,还请不必拘束。”
众人被他这果断的一剑煞到。若是普通人,怕是会觉得这温秉戾气难消。可在场的哪个不是刀尖舔血着走过来的?
虽然也有不少皱着眉,但大多已经隐隐认可了。
先前这温玄机做盟主的副手时,总是以温厚的形象示人。众人也只知道他与盟主的同门情谊远超旁人。如今他毛遂自荐,也有不少人担忧他失之果决。
此时见他拿姜鹤壁立威,大多数人都有了个判断。
微山院的大统领姜齐物走出来,拱手道:“温玄机的本事我微山院心服口服。鹤壁技不如人,此事也怨不得您。”
“将鹤壁的尸身收敛了罢。”姜齐物道。
温秉朝他一拱手,又问:“还有哪位大侠愿来赐教?”
人群中走出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
开口便是一句“好哥哥”。
“这位是南疆的圣女风鸩,据说与咱们盟主有些故事。”一人道,“她还有个哥哥,也是咱们盟主的朋友。”
“嗯?咱们盟主不是个女子么?哪里来的故事?”
“嗐——不可说,不可说……”
风鸩摇摇地走到比试场地中心站定,笑道:“温师兄,许久不见。”
温秉道:“温某师从陆玄机,却不知师父他老人家生前何时收过风姑娘做徒弟?”
“呆瓜,”风鸩笑嗔道,“我与阿鹊相熟,好得似一个人似的,自然是随她叫的哥哥。”
温秉垂眸,冷淡道:“还请姑娘赐教。”
这回,却像是顾念着什么,没有将风鸩杀了。
可怜风鸩这绝代的美人皮囊,都将一身媚骨轻纵了去。南疆来人扶她下去时,她犹自在骂:“这天杀的温秉,眼睛大见识短。我这一身的媚术竟是生生错付了。”
来人无奈道:“我的好圣女,他们遥天宗的功法惯来就是克咱们的媚术的,再者他身上有圣子的……,百蛊不得近其身,你如何与他斗?”
风鸩的怒气于是又转到了他身上,揪着这人的耳朵连连辱骂,待温秉又打败两人后方才作罢。
此后温秉又连战三位高手而不败。
厅堂中坐着的几位高手察觉异变,纷纷将目光投注过来。
温秉含笑道:“诸位见笑了。”
无人敢应。
只见一众江湖草莽之中,温秉广袖长袍,目光清朗仿佛溶着故园月色。只是那玉人的脸上、袍角却溅着血迹,一道道都是那柄看起来脆弱易折的文剑所致。
凄风冷雨之下,温秉的衣袍却翩飞不止,没有半点因雨丝而粘连,细看之下,他的玉冠、乌发都干燥整洁。
竟是用内力将那雨丝隔绝了。
厅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神色亦有松动,几相对视之下,其中一个在先,其余的跟在后面,齐齐道:“我等愿奉温玄机为主。”
众人听了,哪里还品不出如今的形势。
连声符合道:“温玄机武功盖世,又有经天纬地之能,合该为我徐行盟之主。”
温秉含笑正要应时,却有一箭矢破空而来。
那一箭来得太快,又因箭上有鸟类的翎羽装饰,内力裹挟着箭羽,便似一道五彩的虹光,飞流而过。
那箭将温秉箭上的络子钉在了地上。
“什么人!”
远处的高墙上,跳下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
他的年纪大约介于青年和少年中间,下巴上冒了一圈胡茬。他跳下来第一件事,却是将那弓那箭一并扔了个干净。
他自己伸了个懒腰,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往众人这边走。
有那等想在新盟主的面前献殷勤的,飞射出暗器要伤了他。
可惜这少年身法诡谲更胜温秉,轻描淡写间将那攻势悉数躲了。
他的周身浮现出淡淡的剑影。
“你、你是何人?”
那厅堂中为首的长者眉目一松,问:“阁下莫不是也来竞争盟主之位的?”
那少年抹了抹脸,又扒拉了几下头发,露出一张稍显女气的脸来。
他的眼睛大而亮,可惜充满戾气的笑容破坏了这张颇为俊秀的面容。
“小爷是来报仇的。”
他变戏法似地从破烂不堪的袖中变出一支箭,伸出手指比了比方位。将那箭矢的中心对准了温秉。
“来报一箭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徐行的来历是苏轼的诗
何妨吟啸且徐行感谢在2020-03-14 20:39:12~2020-03-20 23:5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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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还魂
那少年——鸣鸿抹了把脸, 撩开头发露出真容后,众人哗然。
鸣鸿并不理会这一众惊异视线,只将那箭矢放在手心掂了掂, 抬至与眼平齐处, 手指搭在箭杆之上。
众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姜齐物道:“你是鸣鸿……是了, 这时候能来的也只能是你。”
他从前便与鸣鸿交好, 也愿意替他说话:“你说来此报一箭之仇, 可是当日之事有什么说法?”
当日鸣鸿与练鹊因故玄谷决战。鸣鸿称此为遥天宗至强者的正名之战。他不知道当时练鹊遭了温秉算计, 武功已失大半, 亦不知练鹊将他视作杀害师父的仇敌。
少年天才的光辉永远不会熄灭, 却因为另一个天才的光辉而黯然失色。鸣鸿的剑练到了当世极致,只有战胜练鹊才能令他再进一步。
他欣然迎战。
却没成想,练鹊武功退了步, 失了阀门,下手轻重便无法控制了。那女人力大无比,挥动着剑直接将他劈下了玄谷。鸣鸿方才知道, 平日里练鹊同他比试并没有认真。
江湖中人因此传道, 练盟主一剑惊神,将弑师之人斩于剑下,可惜盟主也受奸人暗算, 失去了踪迹。
鸣鸿摔下玄谷, 索性运气不差, 跌落到玄谷的水潭中, 为一少女所救, 此后又有一番奇遇,于武道之上日益精进。
他自觉半步宗师,便是对上练鹊也不惧了, 这才辞别恩人,出谷寻仇。
可惜他身无分文,衣衫锦绣都作褴褛。
他卖了马、卖了剑,就连方才射出的箭都是潜入时从守卫的身上顺过来的。
鸣鸿本该是陆玄机的关门弟子,按理说练鹊在他之后入门,该唤他师兄。遥天宗的规矩,弟子收入门中须得完成一道试炼方可真正算作是拜入门墙。鸣鸿技不如人,在这一道程序上晚了练鹊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