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者觉得自己看错了。
再一打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便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那浸没在黑暗之中的,闪着森森寒意的一双眼睛。
很难形容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若是要夸赞它的温柔百转似乎颇与其中蕴含的杀气相冲突,可这样闪烁着深寒杀意的眼睛却是那么美,只如江南的落日烟霞,松山晓雾。
侵入者意识到,这应当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可是西陵侯陆极怎么会拥有一双女人的眼睛呢?
他很快就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榻上的人已从榻上飞跃而起,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按住了他的手脚,卸了他的下巴,封住了他的经脉。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发生在他一转身,去看那人的一瞬间罢了。
他的面纱被揭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显得朴实憨厚的脸来。
是马彰。
“练姑娘。”马彰道。
练鹊只着一身宽大的寝衣,马彰能轻易地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皓腕。她的手腕极细,也没有什么练武人常有的虬结肌肉。她看起来柔弱极了,皮肤细嫩只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
马彰却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那是他被新家主赏识提拔之后,跟在他身边做暗卫的第二年。
一个娇小可人的姑娘提着一名老者的头颅,不动声色地上了云山。那血一直从云山脚下流到家主的住处,却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家主温秉说:“申七,你取个匣子来奉与大小姐。”
当时代号为申七的马彰木着一张脸,毕恭毕敬地将匣子递过去。
一个尚且稚嫩的小姑娘能做什么呢?申七不知道,但他知道,练鹊能做的,远比他想的要多。
稚嫩的练鹊看也没看那匣子,只将头扔进去了,便对温秉道:“师兄这暗卫生得怪清秀的。”
申七是温秉身边较为得用的一个,平日也是好好拾掇自己,高大强壮的男人也是颇有威仪。
温秉道:“这是我最欣赏的暗卫,没想到竟能有幸入师妹的眼。”
马彰当时只以为这是夸奖。没想到夜里便被家主毁去了容貌。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一心侍奉的宛如天神一般的家主那鄙夷的眼神。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却带着无可救药的疯狂。
“区区蝼蚁,也敢同皓月争辉。”药汁被毫不留情地泼到脸上,仿佛皮肉绽开一般的痛苦立刻传遍全身。
他换了副面貌,被派遣到西陵成为这里温家暗桩的一员,也成了城南的马彰,有了一名尖酸刻薄的母亲,也有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弟马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脑阔有点痛,所以更新少了点dbq!
大家冬天也要注意保暖,然后少熬些夜!
等好些会多写一点的!
第33章 审贼
只着一件寝衣的姑娘仔仔细细地将他绑好, 这才对外面喊道:“进来罢,人抓住了。”
门被推开。
又被人仔细地合起。
马彰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根据频率推断出这正是方才在门外徘徊的人影。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身上携裹着寒气, 令马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那男人从他身上跨过。
甚至偷偷地用左脚踢了他一下。
马彰:……
“姑娘先披着。”
陆极将一件针脚细密的披风搭在练鹊肩上。
练鹊冲他笑笑, 道:“多谢侯爷, 我方才躺在榻上并不觉得冷。”
陆极的目光便落在了那榻上。锦被被掀开, 可以明显地看到被单上有一个娇小的人影。
他勾了勾唇。
“那姑娘继续躺一会儿吧。”
练鹊不明所以地, 被他推到了榻上。
陆极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了, 他变得更加的强势, 有的时候也会露出些不像他的表情。
犹自裹着披风的练鹊, 又将那锦被拥在怀中,一双灵动的眼不住地往陆极身上瞧。
“姑娘做得很好。”陆极夸奖她。
“侯爷过奖了,不过此人总归是被我们抓住了。”练鹊笑道, “而且还是自投罗网。”
马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心里更凉两分。
看来他们早就在侯府设下陷阱,只等着他钻进来了。马彰绝望地闭上眼。
练鹊从被子里伸出葱根般的指, 上头趴着一个圆嘟嘟的小虫子。
“侯爷把它放在他的舌头上, 此人便能为我们所用了。”
她说的话实在不像是正派所为,陆极却没有反驳。他郑重地伸出一指,在堪堪碰到练鹊涂了蔻丹的指尖时停下。
白胖的虫子停在练鹊指上, 似乎并不想靠近陆极。
“噗——”练鹊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不仅人怕陆极, 连蛊虫这样的小生命都有保命的本能, 不肯靠近他。
练鹊道:“侯爷再把手伸近一些。”
陆极没有动作。
不解的姑娘抬眸看他。只见他眸光闪动, 显然十分犹豫。
“侯爷这是说什么, 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不说碰一碰手,便是抱也抱过,怎么现在反倒犹豫起来?”练鹊观察着陆极。
本来是一群人共同来捕这马彰, 却因为陆极不想她的样子叫人看了去,这才变成两个人呆着。
练鹊十分郁闷:她又不是没有穿衣裳,怎地就不能见人了?
男人一旦起了心思,那便霸道的不行。将你视作他的所有物,别的人多看一眼都要剜了眼睛才好。
练鹊觉得有些苦恼。
她继续道:“我一个大姑娘穿着你的寝衣躺在你的榻上都不觉得害羞,怎地你一个大男人却扭扭捏捏起来?”
那白玉似的手曲起来,飞快地夹起练鹊手上的小胖虫子,转头塞进了马彰的口中。
“侯爷慢些,这虫可不能一下子丢进喉咙里,得叫它一丝丝、一寸寸地爬进去方才有效。”
马彰知道这虫。
云山的密室里养了许多。一旦这虫爬进他的脑子里,那么他的所思所想都会被这小小的东西给操纵,成为母蛊持有者的傀儡了。
听闻前盟主的追求者之中有一位是南疆圣女,给她送了不少这样的虫子。而家主作为前盟主的师兄,自然从她那里得了一些。
这样的虫子,在他的舌上缓慢地蠕动。最开始时马彰还能感觉到一丝冰凉,之后便觉得它渐渐热了,它好像已经融化在嘴里,又好像还在慢慢蠕动。
仿佛四肢百骸都腾上无法言说的痒意,令人无从抵抗。
他的口中渐渐流出涎水来。
“成了。”练鹊轻轻道。
陆极立刻道:“我带他去审。”
似乎再也不想面对练鹊了。
练鹊了然地看着他,道:“侯爷且去,我换了衣服就来。”
陆极抿起唇,一句话也不和她说了。
等他关上门走了,练鹊这才捂着嘴,无声地笑起来。
太好玩了。
有了蛊虫的帮助,陆极等人审的飞快。
吴照见练鹊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由衷道:“我以前常觉得江湖中人的那些个奇技淫巧都是不入流的玩意。今日得姑娘相助,才发现它们有大用处。”
练鹊无语凝噎,缓缓道:“先生过奖了。”
她将桌上的名单那过来,于灯下细细地看。
都是些不大认识的名字。
那边马彰还在报名字。他双眼无神,其余的却与正常人没有两样。
练鹊先前便发现了马彰的端倪,却因为陆极的劝阻没有直接冲过去将人杀了。
反而通过马生对之施加压力,使他相信,自己已经败露。这样他背后的势力虽然不会立刻对陆极出手,却一定会对陆极作出警告。
不过他们要比练鹊想象得更加恶毒。居然可以在除夕前夜咒人家死。
练鹊虽然看不透自己师兄的心,但也知道他是不屑于去做这样的下流事的。
这些下人,真是令人看不透。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之后的事情一如他们所料。马彰果然一个人潜入了侯府。被他们当场抓获。
有练鹊的蛊在,他们并不担心己方的事会暴露。之后再将马彰放回去,他反而会成为侯府的暗桩。
“白四娘。”
练鹊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她立刻催动蛊虫,强制马彰再说一遍。
“……白四娘。”
那正是厨房里一个厨娘的名字。自己的侍卫大柱的娘。
练鹊几乎不敢想,若是自己没有发现白四娘,对方一直潜伏在自己家的话,那么岂不是全家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白四娘是白家的表亲,三代内的长辈。
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了。只是这样的人,为何会成为温氏的暗桩。
练鹊直到回乡前都没有跟人确切说过自己的故乡。
温氏到底什么时候插下了这个暗桩?也许不是为了针对练鹊。可是难道师兄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是不是有找一日,他会将这一切捏在手心,用来威胁她、控制她?
“姑娘,”陆极出声唤道,“你怎么了?”
练鹊抬眸,惶惶地同他对视。
她抬起自己的手,才发现她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