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人竟是看了长卿一眼,“那你还跟他跑了?殿下为了寻你将京城都翻遍了。”
“……他还寻我做什么?长卿就想图个清闲,在他身边当差太累…”
明煜嗤了一声,“你倒是清闲了,整个十三司因你受累。”
长卿连连乖巧,去给小大人儿捏了捏肩头,“辛苦大人了。大人正好在外当值,便当放个假,让自己轻松轻松。长卿的事情,你就别急着回去跟殿下说了…”
明煜却冷冷三个字:“想得美!”
长卿见没得聊,便又挪回去自己的位置,乖乖坐好了。
等得马车停了,明镜往车里送了干粮进来。明煜却死活不肯吃,“拿软骨散喂我,你对得起十三司么?”
明镜板着脸没答话,却将另一份干净的干粮送去了长卿手上。长卿当着明煜的面儿吃得欢欢喜喜,明煜好不容易求了饶,“给我一口。”
长卿却摇了摇头,“想得美!”
过了扬州府,马车便行在了官道上,很是平稳。长卿精神好了些,车里还多了个软骨头跟她逗逗趣儿。明镜一路带着些她需要用的药材,每日夜里修整的时候,便给长卿煮来药汤。江南天气也渐渐暖和,长卿的病也好得差不离。
数日后,马车进了杭州府。
长卿从小车窗里往外探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比起京都西街,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儿时来外祖母家住过好些时日,跟着舅母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上街买些用度。今日再回来,她只觉得杭州城颇有些亲切。
明镜顺着大道儿,转去了城北小径,在徐府门前停了下来。
徐府是江南大户,长卿的外祖母是望族之后,持家教子有方,生养三个舅父,两个为官,一个经商,在杭州城里都是有头有脸的。
可到了门前,长卿却不敢进去了。
一路走来,她和明煜斗嘴,总听他提起十三司。便也摸索出来了个大概。别看明煜小小年纪,却领着十三司百千余号人,帮殿下办事儿。殿下真要让人去查,要知道她在江南有个外祖母,怕也是轻而易举的。她若待在了徐家认了外祖母,便当真就是等着殿下来瓮中捉鳖了。
明镜在外头敲了敲车门,“到了。”
长卿这才推开了来车门,叹气道,“不去了,我还是自己找个地方住下吧。”
明镜也没说什么,正驾着马车要走。长卿却从小门里远远望见一个身影。那身影年岁和明煜差不多大,她眼底顿时氤氲。两年前安远侯府出事儿的时候,她亲亲的幼弟正寄养在江南徐府,躲过一劫…自此安远侯府分崩离析,至亲之人天各一方。
明镜一旁看得她神色,便也没急着走。只等那小大人儿跟着小厮入了府邸大门,再看不见身影了,方才问了声,“杭州城你可熟悉?去哪儿?”
长卿这才抬袖擦了擦眼角,“往西湖边上去吧…”她记得,西湖边上有一串水榭小宅,儿时的时候,便觉着住起来该别有一番风趣的。现如今,她身上还有些银两,杭州房子不比京城便宜,可租起来该是不费劲儿的。
明镜将马车门合好,方才驾着马车依着长卿说的地方去。
长卿眼见着离开徐府越来越远,便也干脆先断了幼弟的念想。等殿下大婚完,阿爹阿娘该就能回到京城了,那时她再去将二老接来杭州,便能和幼弟一家团圆。
这么想着,她勾了勾嘴角,方才继续看着车窗外的杭州城。
西湖边上连着几家酒肆,灯笼红火,碉楼玉栋,各有各的风味。明镜行路多日,今日夜里该能歇脚,便将马车停在了一家酒肆前,与长卿交代了声,打酒去了。
不过一会儿,明镜打好了酒从里头出来,歪歪斜斜坐上马车,正赶着马行了两步路,隔壁酒家里忽的撞出一个人,踉踉跄跄直往马车上摔了过来。明镜忙勒紧了缰绳,猛地将马车停了下来。
那人却已经摔坐在了地上。
酒肆里的客人们听得动静,纷纷探头出来看。
“诶,那不是云鹤么?”
“该是又没酒钱了,找冤大头呢。”
长卿在马车中正是一阵颠簸的,听得外头嘈杂,这才拉开车门一道儿小缝,往外头看了看。明镜正下了马车,要掺着地上的人起来。那人却捂着自己一条腿,“哎哟”一声。
四周的路人吵吵嚷嚷,又有人捂着嘴偷笑,好似有什么不知道的秘密似的。
长卿却见地上那人,远山眉,星辰眸,绛红唇,明明是个美男子,却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长卿认了出来,“云先生?”
地上那人听得长卿的声音,忙收起来几分惨状,仔细瞧了瞧车里的姑娘,却一时间没想起来似的。
长卿下了马车来,帮着明镜将人扶了起来,“先生不记得我了?几年前先生曾去过徐府上教我和表姐们弹琴。”
云鹤面上一阵欣喜,“哦,是徐府上的表小姐!”
长卿笑着对人福了一福,“方才可是撞到先生了?”
云鹤笑了笑,拍了拍腿,“这可不是撞到了,怕是得要点儿医药费…”
长卿正去掏银子,却被明镜拉了拉,“撞着哪儿了?我看看。”
“这儿!”云鹤抬脚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摸了一把后腰,“老骨头了,这儿也不大牢靠。”说完,又嘿嘿笑了两声。
明镜都看出来了,这人是在讹钱。
长卿却道:“先生今日酒钱多少,长卿帮你给了吧。”她记得当年的云鹤,有谪仙之名,是杭州第一琴师,所以才会被外祖母选中入徐府来给她和表姐们当老师的。她念着师恩,便也不计较那么多了。
云鹤醉醺醺地伸出两根手指头:“二、二两银子。”
长卿这才从钱袋里掏出二两纹银给了明镜。明镜见得是她的故人,便也没再说什么,进了酒肆帮云鹤付了酒钱。
明镜从酒肆出来的时候,却见长卿已经回去车上了,方才那醉汉也不见了。这才坐上马车继续行路。长卿却在车里与他道,“小路出去沿着湖边再往西,有颗大柳树。柳树下有间小宅。”
明镜依着她说的,将马车停在了柳树下。只见小宅门楣上“青莲居”三个大字。明镜这才下了马车,揭开车门,对里头的人道“到了。”
话没完,明镜便生生愣在了原地,马车里除了长卿和明煜,还有方才那醉汉…那人正靠着马车车窗上,昏睡不醒。
长卿见他一脸愣愣,忙解释道,“云先生曾是我老师,明大哥你就帮帮忙吧!方才他醉倒在街头了,我也不能不管他。”
“……”明镜几分无奈。角落里的明煜也早醒了,嗤了一声,“麻烦!”
明镜将云鹤搬去了屋子里。
长卿却趁机将青莲居好好打量了一通,靠着西湖的水榭小宅,四四方方,三间小屋,一间正堂,中间的天井明堂宽敞。靠里还有一间琴房,该是云鹤平日里用来练琴的。
长卿思来想去,她自己也是很穷的啊!所以那二两文银不能白给,就当是三个月的租金吧,反正,方才送先生回来,也没见得先生家中有其他人。
趁着太阳还没落山,长卿将自己的行礼搬进了靠南边儿的厢房。她怕冷,得多晒晒太阳。然后她便去了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做来吃。
云鹤一觉睡醒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便闻见一阵饭菜香气。他方才盘算着,人家表小姐该是一时好心,将他扔回来青莲居,他也正好省了脚程。
可眼前,表小姐在他家中做好了饭菜,正和刚刚那车夫一起吃饭。看到他起身了,还对他招了招手,“云先生,来吃晚饭。”
“……”等等,这表小姐可是要赖在他这青莲居不走了不成?云鹤走去桌前坐下,毕竟人家刚给自己付了酒钱,他得客客气气的,“表小姐,您这是?”
长卿花了银子,理直气壮:“我和我家侍卫已经决定了,在青莲居借住三个月。”
“……云鹤向来习惯了独来独往。”
长卿笑着给他夹了一口菜,“住三个月,方才的酒钱就不用先生还了。”
“……”他还以为方才占了二两银子的便宜呢,“表小姐,我这青莲居地界儿不大,可也算是西湖边上的豪宅了。您住客栈,也不是这个价儿吧?”
长卿又给他夹了一口菜,眨巴了两下眼睛,可怜巴巴道,“长卿可以帮先生做饭洗衣…”
云鹤顿时愣了愣,怎还用上美人计了?可看这姑娘这般开口求他,他又下不了狠心拒绝,“那…那也行吧…”每天还能混口热饭吃。
颠簸了大半个月,长卿总算是找到了地方安定了下来。一连着三日,她每天睡到自然醒。她渺小的人生好像找到了新的方向。在东宫的时候,常常从早到晚都侍奉着殿下,还总得担心有没有饭吃,会不会被主子罚。如今她竟然过上了白日里晒晒太阳,夜里看看星星的幸福生活。
只是在青莲居住着不过几日,四周邻里便起了些闲话。
这日晌午,长卿正拎着条新鲜猪肉从外头回来,打算给云鹤和明镜张罗午饭的,却被刘阿婆拉去了墙角。
“姑娘,你这住来了青莲居,云鹤先生可给了你什么名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