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鸾走在宫道上,她感到手心有些冒汗,有些惶惶地想到,容更衣为何要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
从前殷衢叫她不要和容更衣多来往,果然是对的,这个容更衣根本就是个疯女人。
但是,她又不免认真想了想容更衣的话。
殷衢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何宫中没有孩子。还有,从前她以为宠冠六宫的郑贵妃,也从未承宠。
难道皇兄……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下去。
这太荒谬了,还是对皇兄的亵渎。
回到醴泉宫,殷明鸾忍了两天,还是忍不住悄悄问了玉秋:“宫中有没有那种,记录皇兄临……留宿的东西?”
玉秋回答:“公主是说《钦录簿》?彤史女官那里应该是有的,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殷明鸾支支吾吾:“没……不做什么。”
多善在醴泉宫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醴泉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悄悄地问他,可曾见过《钦录簿》。
多善思来想去,还是和他的干爷爷张福山提了一嘴。
殷衢刚下了朝,天气闷热,他一边走着一边让张福山取下他的冠冕,他松了松颈口,听见张福山递了一嘴闲话。
殷衢饶有兴趣地转头:“醴泉宫打听?”
张福山也没有多想,只是说是。
殷衢坐下,张福山打起扇子,听见殷衢说道:“去把彤史叫来,这事是该谨慎些。”
张福山以为殷衢在说自己不谨慎,连忙解释道:“陛下,奴婢早就给彤史交代过,这《钦录簿》就是皇后,太后要看,也是给不得的。奴婢谨记在心,时时提点着。”
殷衢“嗯”了一声,说道:“你是机灵的。”
张福山思来想去,还是进言道:“陛下,虽然您还年轻,可是皇嗣一事是不是也要提上章程了?您许久没有召见仙道,是否神功已成?”
殷衢觑了张福山一眼:“教朕做事?”
张福山一哆嗦,连说不敢。
殷衢沉吟。
他不幸后宫的女人,这事瞒得过他人,亲近內侍却瞒不过,对这些人,他只说自己是一心向道。
殷衢想到了他的哥哥,穆宗。
他冷下了脸:“昔日皇兄子嗣不能说不丰,可是哪个活过了周岁?姓许的女人一日没有好消息,殷氏便一日不能有后。”
张福山听了,冷汗冒了一头。
殷衢疲倦地挥手赶张福山下去。
张福山走出乾清宫,马不停蹄地把彤史找过来,叮嘱了一下彤史的保密工作,就让彤史带着《钦录簿》来乾清宫。
彤史静静地走进乾清宫,见殷衢面前摆着一副残棋,不敢打扰,毕恭毕敬将《钦录簿》递给张福山,就悄悄退下。
彤史走后,殷衢说道:“拿过来。”
张福山将《钦录簿》拿来,殷衢却并没有翻阅的兴趣。
张福山见了,只好将《钦录簿》搁在桌上。
搁下后,殷衢像是完全忘了这一回事,专心致志地研究棋子。
张福山看了一眼,这仿佛是那日在永和宫,殷衢和殷明鸾尚未下完的那一局。
张福山善解人意:“长乐公主这会儿大概是闲着,陛下不如把殿下叫过来对弈。”
殷衢轻轻颔首,似乎对这个提议兴趣不大,可有可无地答应。
殷明鸾在醴泉宫里闷闷不乐,她一边想着《钦录簿》的事,一边想着容更衣洞悉的眼神,浑身都不自在。
这个时候张福山过来了,说殷衢要找她下棋。
她走进乾清宫,行了礼,走进坐下,眉头一跳。
桌上赫然摆着一本书,上面写着三个字“钦录簿”。
这是什么意思?
被皇兄知道了?
殷明鸾心虚地悄悄看了一眼殷衢,没有看出殷衢脸上过多的表情。
“啪嗒”一声把殷明鸾敲回了神,殷衢淡淡说道:“该你了。”
殷明鸾坐下,去下那一副残棋,但是她哪里有心思下棋,不过两三招就输了个彻底。
收了棋子,殷明鸾的目光又落在《钦录簿》上,她恍惚感到殷衢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慌忙抬眼,发觉自己的小动作被逮了个正着。
殷明鸾手足无措起来,她移开了眼睛。
她暗道:皇兄果然是知道了她在瞎打听什么。
殷衢像是在等待着殷明鸾说什么,但是殷明鸾并不开口。
两人似乎都心知肚明,又是真的像在混沌之中,看不清,道不明。
殷衢敲了敲桌子,顺着望过去,自然能看见那本《钦录簿》,殷明鸾看着殷衢洁白修长的手指,骨节轻轻碰在桌面上,刻意没有去看别的东西。
殷明鸾收回目光,问道:“皇兄有何指教?”
殷衢站了起来,脸色微微有些不豫,像是对殷明鸾的回避不满。
殷衢站起来,没有说什么。
他忽然走远了些,拿来了一件小物件,殷明鸾没有看清。
然后殷衢突然伸手去拿那本《钦录簿》。
殷明鸾心狂跳,对于殷衢拿《钦录簿》的意思,她似乎明白,但又不明白。
她胆战心惊地等着殷衢接下来的动作。
但是殷衢揭开了边上的琉璃灯罩子,用小金剪剪了剪烛芯。
殷明鸾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略有失望,她连忙说:“这种小事怎么能劳动皇兄,让我来吧。”
殷明鸾将殷衢手中的小金剪拿了过来,动作很小心,只是用两根手指头将金剪夹了过来,丝毫没有碰到殷衢的手指。
殷明鸾低头剪烛芯,没有注意到殷衢的脸色已经近乎阴郁。
殷明鸾刚刚放下小金剪,殷衢一拂袖。
火星子溅到了殷衢的袖子上,殷衢站着没有动,低头看殷明鸾,神色不明。
殷明鸾看见火苗,连忙用手去打,乱糟糟地,也好歹给她扑灭了。
慌乱之中,她没有站稳,整个人扑进了殷衢的怀中。
桌上,琉璃宫灯被扫到了地上,碎成一片片,黑白棋子也落了满地。
殷衢将殷明鸾抱起,推到桌子上。
殷明鸾有些迷瞪,她看着殷衢,见他眼中似乎有猩红之色。
殷衢一低头,再抬头,他已经是一脸平静。
殷衢擒住她的手,皱着眉看她手心,红了一片。
殷明鸾觉得近来殷衢越来越奇怪,这种氛围也让她心惊胆战,她想要收回手,挣扎了一下,没有收回。
但殷衢收回了他揽住殷明鸾腰的那只手。
殷衢淡淡说:“毛毛躁躁。”
然后他放开了殷明鸾。
殷明鸾跳下了桌子,故作轻松地笑道:“皇兄教训得是。”
棋下完了,殷衢并没有别的事要交代,殷明鸾找了时机告退下去。
她出门的背影有些逃窜的意味,似乎背后有洪水猛兽。
她还没有逃出乾清宫,张福山追了上来。
殷明鸾有些后怕地问:“张公公,皇兄有什么事没有交代吗?”
张福山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
殷明鸾全神贯注地看着,生怕他掏出一本《钦录簿》叮嘱她回去细细翻阅。
还好,张福山掏出的是一个小瓷瓶。
殷明鸾放下心来。
张福山说:“陛下说公主手烫伤了,差奴婢拿来这个给公主。”
殷明鸾收下小瓷瓶,对张福山道谢。
殷明鸾回到醴泉宫,觉得今天殷衢的行为太奇怪,以她的脑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正思索间,玉秋过来说话:“公主,奴婢悄悄打听了,那《钦录簿》似乎轻易不能让人看到的,彤史那边丝毫不通融。”
殷明鸾现在听不得“钦录簿”这三个字,她连连说:“忘了这件事吧,我再也不好奇了。”
檀冬忽然挑帘进来,一脸严肃地说:“陆公子湖广叔父家里被人查了,革了职,听说要去贵州做个驿丞。”
殷明鸾一惊,陆桓叔父在湖广做一个三品的提刑按察使,如今这一贬,就贬到山高水远的地方去做一个小吏去了。
不亚于从天上到地下。
第36章 风雨急 黄河大汛。
陆桓收到了家书, 当场愣在原地。
陆桓这一支陆氏族人全部的依仗,就是他做提刑按察使的叔父。陆母在信中讲了一些家中的状况,最后写到, 希望他能够和会昌侯走动走动。
这件事必然和会昌侯门下的那位新的湖广总督有关。
先是林家,然后是陆家。
陆桓想到那日他登高楼,向江边望过去, 不知哪一艘船是林四郎所乘。
思来想去, 他决定去见伯父陆淮。
陆淮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做个不大不小的京官,他和陆桓一同, 好歹是保住了林家一家性命。
这次陆桓还没有给陆淮送上拜帖, 陆淮就差了马车过来接陆桓府中商议。
书房里,气氛显得格外沉凝。
陆淮捋了捋胡子,皱着眉看了陆母的家书,然后用镇石压住,问道:“你打算遵从母命, 去找会昌侯求情吗?”
陆桓脸上露出不能忍耐的神色。
陆淮又摸了摸胡子,看着陆桓说道:“若是投奔了会昌侯,一切都有转机, 似乎……会昌侯也看重你?”
陆桓愤然:“如果伯父的主意是向会昌侯卑躬屈膝, 那么我与伯父便没有什么好谈的, 请恕侄儿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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