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珣之笑着点头,转眼一看,檀道一和薛纨两人一东一西,互不干涉地分开坐着,满座宾客中,这两人不约而同,都显得心事重重。周珣之暗自一笑,主动上前拉了薛纨的手,把他拖到檀涓这席,说道:“薛将军,今天这些人中,最该你向檀刺史敬一杯酒,你怎么不动?”
薛纨从善如流,斟了杯酒,肃容敬了檀涓,“愿君克敌制胜,所向披靡!”
众人一起助威,饮了酒后,又推搡薛纨,故意说:“这是一个缘故,还有一个缘故呢?”
檀涓心知肚明,却有些尴尬,连连摇手,自称不胜酒力,躲到了一边,众人遂抓住了檀道一。檀道一在洛阳短短几个月,在酒席上却比薛纨还混得熟,被众人打趣揶揄,也面不改色,反倒主动向薛纨举杯敬了敬,“薛将军。”他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孔被火红榴花映着,对薛纨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叫错啦,该改口啦。”众人笑着起哄。
檀道一笑而不语,坦然等着薛纨。
他这幅平静的样子,简直令薛纨如同芒刺在背。想到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薛纨登时心烦意乱起来,草草喝了一杯,对檀道一点点头,便挣脱众人,离开了周府。
“请。”檀道一对着薛纨的背影,轻轻一哂,见面前有人来敬酒,他忙一笑,对来人举起杯来。
又是半宿觥筹交错,夜深人静时,周府宾客已经散尽,檀道一掸开肩头落的榴花,扶着微微发胀的头站起来,同周珣之告辞,“下官告退。”
“醉了,”周珣之哈哈一笑,留檀道一在周府夜宿,檀道一当然不肯,辞别了主人,被周府家奴扶上马车,一路迷迷糊糊,忽闻外头一静,红光摇曳,是到了寿阳公府门口,王牢正在石狮子旁张望,见状松了口气,忙上来道:“郎君回来了。”见檀道一微眯着眼,似是睡着了,王牢凑到他耳畔,神秘道:“天擦黑时,薛将军来了一趟。”
檀道一倏的睁眼,冷静地问:“来干什么?”
“不知道,说是要拜见夫人,可奴还没来得及通传,他又突然走了。”王牢有点摸不着头脑。
檀道一轻哼一声,垂着头静默了一会,对车夫道:“去乐津里。”
乐津里有一处僻静的小宅子,是周珣之私下赠给檀道一的,除了王牢,没人知道。王牢一听这话,便明白了,“郎君这几天又不回来了?”
檀道一不想开口,只倦怠地对他摇了摇手指。夜里穿过街市,到了乐津里的宅子,檀道一打发车夫回去,也不叫人来服侍洗漱,摇摇晃晃地走进室内,倒头躺在榻上便睡了。
脸上一阵柔软冰凉的触感,他厌烦地睁开眼,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坐在榻边,正扭过身去盆里打着手巾。微黄的烛光照得她侧脸如珍珠般玉莹莹的。
“郎君醒了?”一声清甜的呼唤,她掉过脸来,眸如春水,一双殷红玲珑的唇瓣,笑意宛然。
这是新来的。檀道一蹙眉起身,有些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她眨一眨眼睛,十四五岁的女郎,脸上还带点稚气,说话也很大胆。“我是安国公买回来的,名叫茹茹。”
“什么?”檀道一脱口而出,一张脸难看极了。
“茹茹呀,”女孩子含羞带怯地看着他,“郎君,你身上好热呀,我替你擦一擦。”
檀道一甩开她的手巾,酒意不翼而飞,顷刻间脊梁骨沁出一层冷汗。努力平静下来,他断然道:“你先回去,等我问过安国公再说。”
茹茹失望了,眼里水汽蒙蒙,“郎君,你不喜欢我吗?”她慢慢凑到他面前,微微嘟着嘴,有点委屈,有点不服,“安国公说,你在建康时,和一名家伎相好,日常以兄妹相处,却近乎狎昵,还说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越说,檀道一就越是心惊,再三思忖,他慢慢放松下来,若无其事道:“安国公说笑的,她没有这么美。”
茹茹笑吟吟道:“郎君,我还会唱歌呢。”
檀道一淡淡“哦”一声,“你唱一个我听听。“
茹茹捏着绫帕,扬起清越婉转的歌喉,“倾盆梅雨寸经窗纱,掩转子房门日又斜,画眉人远,相思病加黄昏将傍,心如乱麻,今夜里冷冷清清、只有梅香来伴,闲敲棋子落灯花……”
听到这熟悉的歌,檀道一已经波澜不惊了,他慢慢靠回去,陷入了思绪之中。
第65章 、相迎不道远(一)
霜降之后, 御苑中一派肃杀之气,唯有一丛丛丹菊煌煌耀色,蔼蔼吐芳。虽然太后百般不舍, 长公主智容和亲柔然的日子还是到了。太后清早起身,一面垂泪, 换上吉服, 宫婢安慰道:“儿女就像那雏鸟一样, 翅膀硬了,总要飞出窝的,难不成太后留殿下一辈子?”
太后一想到洛阳距柔然千里迢迢,便忍不住要伤心,叹了一会气, 见阿奴被许多乳母宫婢簇拥着奔进殿来,不禁破涕而笑,把阿奴抱在膝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笑道:“我只盼着我的阿奴长得慢一点, 别急急地娶了亲搬出宫去。”
闾夫人去世这半年, 阿奴长大了, 声音既洪亮, 口齿又伶俐, 一声声“阿婆”叫得太后眉开眼笑, 连带着看华浓夫人檀氏也顺眼不少——阿奴被放在太后身边抚养之后,檀氏三天两头地进宫来探望,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从早到晚唧唧喳喳的,渐渐自阿奴口中听不到那些含糊不清的柔然字眼了。
除了肖似闾氏的一双眼睛外,阿奴身上柔然人的痕迹已经悄然消失了。
兴许闾氏去世是件好事,她太任性, 太执着于自己的柔然身份了,而这样的血统,对于一个汉家皇子而言,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太后思绪万千,想到闾氏之死,又难免黯然。往檀氏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庞上端详了会,叹道:“自幼在柔然一起长大的,怎么性情差得这么大呢?她要是像你这样想得开,也不至于……”
太后的话隐晦,阿松却听得明白。摘去了阿奴发间飘落的黄叶,她撇清似的说:“妾的母亲是汉人,只是在柔然寓居了几年。”
太后牵挂着智容,闻言忙问:“也不知道柔然是什么样的风土人情,可汗的脾气如何?”
阿松对回忆昔日的柔然生活毫无兴致,但太后心急,她也只好绞尽脑汁,将可汗的脾气和柔然的风土竭力粉饰了一番,太后听了,略觉宽慰,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影。见阿奴烦躁,便松开手,道:“出去玩吧。”遥望着阿松和阿奴在殿外的身影,太后颇有些感触,对宫婢道:“我有些后悔了。其实当初皇帝想纳她进宫,我答应了就好了。想我还能活几年?有她抚养阿奴,我也放心了。”
“太后是要长命百岁的。”宫婢笑道,“再说,那事……皇后也不肯的。”
皇后看起来贤良柔顺,实则霸道善妒,这几年皇帝子息不丰,开春的时候,太后有意要替皇帝选纳几位美人,自皇后有孕后,不得已都搁置了。太后对皇后不满,私下里说话也带三分怨气,“算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皇后过来了。”
太后把抱怨的话咽了回去,忙催促宫婢道:“去叫檀氏看好阿奴,别像上次那样,一不小心冲撞了皇后,要惹她白眼——她现在可是娇贵得很。”
“太后放心。”宫婢说完,走出殿外,将皇后迎了进来。
皇后自有孕后,多数时候都在床上躺着,嫌少露面。过了五个月,胎坐稳了,才偶尔下地走动。许久不见,太后搭眼一瞧,皇后丰腴了不少,肚子也显怀了,怨气顿时烟消云散,亲热地拉起皇后的手道:“不必多礼。我特意说了不让你过来,免得伤心,你怎么又来了?”
皇后道:“智容这一去,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相见,妾一定要送送她。”
太后含泪道:“你有心了。”命宫婢去智容那里,看她是否已经穿戴妥当,要过来辞行。
皇后一来,宫婢内侍们川流不息,太后的殿内顿时显得拥挤起来,阿松领着阿奴在廊檐下看了一会,走上殿来,阿奴上前规规矩矩对皇后施礼,道:“殿下。”
皇后一见他凑近,立时警惕了。手在腹部缓缓地抚摸着,却不肯多看阿奴一眼,只对太后道:“这孩子有一阵不见,汉话说得很好了。”
太后笑道:“他嘴巴伶俐得很,只是以前没人教而已。”
皇后冷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只低下头去抚弄着自己削葱般的指甲——刚才无意一眼,仿佛看见了闾氏冷傲的双眸,皇后不禁浑身一个激灵,尖锐的指甲掐得掌心通红,脸色也愈发难看了——皇后不喜欢阿奴,但碍于涵养,还多少遮掩几分,最近却时常把嫌弃挂在脸上,太后看得清楚,登时不快,忍气问道:“皇后怎么精神不好,夜里还发噩梦么?”
皇后道:“近来好多了。”
“有话就跟皇帝说,别总藏在心里。心事多了费神,因此才睡不好。”
“是。”皇后对太后微微欠了欠身。
太后没好气,转头对阿奴招手,“来,祖母抱着你,一会智容来了,你也送一送你的姑母。”
太后和阿奴一问一答,絮絮笑语,不多时,听得祥乐齐鸣,翠旌如云般涌过宫槛,太后一惊,颤声道:“来了。”不禁起身,放开了阿奴。阿松越过涌动的人潮,将阿奴牵到角落,踮脚望去,见智容穿着厚重华贵的吉服,慢慢向太后叩首,然后抬起脸来,微笑道:“阿娘,我要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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