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依然靠着马鞍坐着,头一点一点的,远看去就像在打盹,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一会儿我一喊,就直接上马,不要恋战。”
木西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忽然大吼一声。霎时间十位骑兵如同弓弦般从地上弹起来,纷纷上马。木西子也急忙上马,战马嘶鸣一声,窜将出去。
那些埋伏的人似乎被这一变动弄懵了,他们跑出老远才听到身后追逐的马蹄声。木西子在前,莫依然在后,后面几个骑兵跟随护卫。
木西子回头看他,只听他喊道:“只管往前跑,别回头!”
忽然□□战马一震,竟被射中了马腿,向前栽倒。木西子被甩得飞起来向前扑去,却在即将落地时被人抓住一带,继而就落在了马背上。莫依然的气息就在耳边,隐约间有丝丝的香气,竟像是江南的瑞脑香。
她的家在王都豫章,一听就是水乡的名字。文人雅士齐聚,好香料,就连她哥哥卸甲在家时身上都有淡淡的芝兰香。没想到在这北地,被人围追堵截的时候,居然还能闻到如此熟悉的味道。
“木将军,被吓傻啦?”莫依然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好着呢!”木西子说道。
“那就行,坐好了,咱玩儿点技术的。”话音刚落,木西子被他猛然一带,两个人挂在马鞍一侧,两只箭险险地擦着他们的腿飞过去。莫依然扶着她坐正,破口骂道:“他娘的,要不是爷今天有事儿,非灭了你们这帮兔崽子不行!”
木西子说:“爷,您可以先灭了他们,咱的事儿不急。”
莫依然接道:“爷要是真能灭,还在这儿卖嘴皮子干嘛!”
说着一转马缰,向着远处丘陵跑去。
一直跑到一处山口前,两个人下马,莫依然放马继续往前跑,两个人走进山中。
其实这也不算是个山,只是一片隆起的丘陵群。他们找到一个山洞,决定先进去避避风头。
跟着他们的骑兵都不见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跑散了。洞里还算干净,两个人相对坐下来,莫依然却是出奇的安静。木西子觉得奇怪,抬头看时却见他面色苍白,满头虚汗。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木西子问。
“我……”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冲她扑来。木西子一愣,只见一支羽箭直直地插在他背上。
莫依然再醒来已是深夜了。山洞里燃起了篝火,照得人身上回暖了些。他勉强起身,却觉得背上一疼,忍不住哎呦一声。
“醒啦,”木西子在一边捅着火堆,说,“背上有伤,你还是别动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他一出声,就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的。
“深夜了。”她说。
莫依然咧嘴一笑,说:“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看来你是非嫁给我不可了。”
按照往常,木西子听见这话早就爆了,可是现在她只是笑,说:“那可未必。”
莫依然笑道:“你……”忽然,他顿了顿,说:“是你给我治得伤?”
“是啊。”木西子说。“不然还能有谁。”
莫依然眼睛睁得老大,急忙伸手去摸,却听木西子说道:“别找了,你的袍子在这儿呢。”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只着中衣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真没想到,神通广大的莫先生,居然是个女人!”
此时莫依然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
“莫依然你可真够可以的!”木西子挑唇冷笑,“我说你这一路上怎么色胆包天占尽便宜,合着您也就能过过嘴瘾啊!”
“你……”莫依然瞪着眼睛,气势起了一半,忽然一瘪嘴,带了哭腔,“你以为当男人容易吗?这么多年行走天下,你知道我过得有多粗糙么?爷不就嘴上占了你点便宜么,你凶什么凶!”
她说话时牵动上口,带着脸色都白了一白。木西子心里一软,气焰瞬间灭了,道:“好了好了,怎么还哭起来了。你瞧瞧你,男不男女不女的。”
莫依然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道:“你能好到哪儿去?”
两人对视半晌,都忍不住摇头苦笑。
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戳破,就再没了遮挡。后半夜,山洞里的低语声就没消停过。
莫依然披着衣服靠在木西子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爹他不是人。我娘为了争宠从小把我当儿子养,导致后来告诉我事实的时候我都不敢接受。我被亲人骗了啊,骗了整整十五年……”
“太过分了。”木西子陪着她抹眼泪。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女人怎么了,女人也能仗剑天涯建功立业,爷就不服这个软!”
“对,不服软!”木西子说,“我们缇骑营女将,一刀能砍三个!”
“可是你知道这一路走得有多难么,”莫依然喃喃道。
“我自然之道,”木西子仰头,“军中本是男儿天下,我虽出身将门,却也少不了许多苦楚。”
“所以啊,你当懂我,”莫依然说道,“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存心和你多亲多近,可是没想到你也看不起我……”
木西子说道:“我没有!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
“你当真没有?”莫依然泪眼连连地看着她。
“当真!”木西子说,“我对天发誓,从今天开始,我拿你当亲姐妹。如有虚言,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这个誓够毒了!”莫依然说,“我信你!”
☆、第四章
莫依然的伤口不算太深,第二天天一亮就上路了。木西子自然知道军情紧急,可是看她伤成那样,心里也很不忍。还好莫依然找回了马,两个人骑在马上,也省了些力气。
“我们的行踪暴露了,这次被围不是偶然。我怀疑,你们军营里有朔国的细作。”莫依然说。
“我也是这样猜测,”木西子蹙眉道,“只是,当时议事大厅内,军衔都在副将以上,都是跟着我父亲开疆拓土的元老,会是谁呢?”
“现在猜测还太早,也不排除隔墙有耳的情况。”莫依然一笑,说,“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计划和盘托出。想是你父亲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了。”
“你真的很厉害,我从没见过父亲这么信任一个陌生人。”木西子说。
莫依然却是一笑:“若是真的信任,就不会派你来了。木将军沉稳老练,让人敬佩啊。”木西子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说:“现在可以说说,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你对朔国了解多少?”
木西子想了想,说:“北地蛮族,朔族是匈奴的后裔。骑兵很厉害……”
“不是问你这些,”莫依然说,“我问政局。”
“那就不是很清楚了,”木西子说,“我只知道现在的朔王是上一任朔王的弟弟。”
“同父异母的弟弟,有意思吧?”莫依然补充道,“更有意思的是,上一任朔王有个儿子,现在已经成年了。孩子长大了想法就多了,我有位朋友,是这位王子大帐的幕僚,据他说,这位王子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大。”
“你的意思是,策动那位王子,再来一次围魏救赵?”木西子问道。
莫依然望着前方,微微一笑,说:“围魏救赵太简单,我出手,怎么也得是葵丘会盟啊。”
木西子侧目说道:“丫头,你有点忒狂了吧。”
莫依然打马一鞭,说:“人不轻狂枉少年。”
日暮时分她们到达了王庭所在,此时据她们离城出发已经过了四日了。王庭是朔国唯一的一座城池,仍旧沿袭部落的叫法,猛一听还以为是个大帐篷。她们早就换上了朔国的行头,两个人大摇大摆地打马进城。
城池不大,不过一横一竖两条主路,明显是仿造中原的城池建造风格。若不是往来不绝的骆驼商队,还真让人以为到了虞国的某个小镇子。
两个人进了市中心的一家酒馆。掌柜的一见莫依然,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两个人又是一通热闹寒暄。掌柜的吩咐小二引他们上座,自己就退出去了。
木西子在桌前坐下,自己倒水喝,问:“你又认识?”
“我好歹在朔国住过两年。要是连王庭都没来过,岂不是白混了?”莫依然把她的杯子抢过来,赶紧喝了一口,说,“那个掌柜的和我那个做幕僚的朋友是过命的交情。现在情况紧急,还是找他最快最稳妥。”
木西子忍不住心里的担忧,问道:“你有把握吗?”
“你不信我?”莫依然含笑看她。
“我信你。”木西子说,“只是世事难料。这一次,我们输不起。”
莫依然一笑,说道:“你放心吧。就算是郢下失守,虞国灭亡,我也有本事保你平安。”
木西子不禁生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就想着自己平安?那虞国的百姓呢?!”
“百姓才不管你那么许多。反正都是受苦,受谁的苦有什么差别么?”莫依然道。
木西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莫依然也只是自顾自地喝茶。两个人僵着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楼下一个人喊道:“我莫贤弟呢?我莫贤弟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