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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重叠金明灭 (刀豆)


  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等三魂六魄都归了位,他抬头一看,只见云郁一身素衣,仙姿如画,坐在案前,正将目光盯着她。空空如也的大帐,唯一案,一琴,一人,一屏风,一床榻而已。
  真是云郁。
  他脸色苍白,形容莫名的有些憔悴。
  好像瘦了。
  其实是不可能的,阿福昨夜才刚见过他,就算是经历了剧变,也不可能一夜就消瘦。所以这是阿福的错觉。
  阿福心里只觉不是滋味。
  虽明知道他的生死,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非亲非故,自己犯不着伤心。可是亲眼见到了,心尖子上还是有点酸酸的。阿福看清了人是他,眼睛一红,像认家的狗儿似的,立刻眼泪汪汪地扑上去,四脚着地,趴在面前,脸抬起来冲着他哭:“呜呜呜,陛下,奴婢可算是找着了您了。”
  一边哭,一边拿袖子抹泪。那袖子上有泥,沾着泪水,满脸都抹的脏兮兮,像个要饭的小叫花子。
  她动作很浮夸,然而内心的难过却是真心实意,一不小心,就真哭了出来。云郁先是愕然了一下,接着就感觉脑子嗡嗡的。云郁闭上眼睛,腿感觉身体虚软地晃了一下:“别哭,起来说话。”
  阿福听到他嗓子都哑了,有些呆呆地抬头:“陛下,您的声音是怎么了?”
  “朕没事。”
  他昨日声音还清亮,此刻一张嘴,说话声却粗哑难闻。
  他没生病,也没发烧,就是生生给急的,把嗓子急哑了。


第20章 豁出去
  阿福心里顿时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愧疚。
  她不明白。
  她只是个没用的小丫头,有什么资格心疼云郁。
  人家是皇帝。
  就算不做皇帝,那也是天潢贵胄。打个喷嚏,都有一群人跟着着急的。即便有危险,也有一大群人想着法子救他。自己却是个贱命,就算是死在路边也没人过问,她心疼自己都不够,哪犯得着去心疼云郁。
  可是看到云郁这个样子,她是真的心疼,跟蚂蚁在心上咬似的,一时忘情,真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委屈地拿袖子抹眼泪珠子:“陛下早上临走时,让我照顾好云钊。可是陛下刚走太原王就派人来,把云钊给带走了。奴婢拦不住,心想着,要赶紧来给陛下报信。可是陛下身边都围着兵,奴婢进不来。是夜里碰到了杨逸杨大人,他才带奴婢过来的。”
  云郁听到杨逸的名字,目光微微有了些希冀:“杨逸来了?”
  “是太原王请他的。”
  阿福哽咽道:“他一到这里,就见太原王去了。”
  “陛下嗓子都焦了。”
  阿福爬起来,提了茶壶,给他倒水:“陛下喝点水,润润嗓子吧,免得说话疼。杨大人一时半会兴许来不了。”
  “朕不喝。”
  “陛下饿不饿?陛下脸色这么憔悴,一定饿了。他们怎么不给陛下送吃的?”
  云郁哑着声道:“是朕自己不想吃。”
  “陛下心里再难受,饭也是要吃的。”
  阿福擦着眼泪站起来:“奴婢去告知守卫,让他们给陛下送膳。”
  她突然有点恨贺兰逢春,这人怎么忍心对陛下做这种事。她无法理解有人会伤害云郁。这么好的人。又好看,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别去。”
  云郁阻止道:“朕吃不下。你回来陪朕坐一坐。”
  阿福回过头,泪汪汪看他,感觉他大概是真的不想吃,只得乖乖走了回来。她曲了膝盖,往云郁身边跪坐了,脚垫在屁股下头。像猫儿洗脸似的,手在眼睛上一抹一抹:“陛下不喝水,也不吃饭,奴婢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哭了一会,她道:“天冷,奴婢去打水,来给陛下洗脚。”
  帐中刚好有铜壶。阿福倒了点水在帕子上,试了试水温,凉了。估计是守卫送来的热水,云郁没用。
  阿福提着壶出去,让守卫换了一壶热水。
  那守卫倒没说什么,立刻就去办了,不一会,提了热水进来。阿福从洗脸架上拿了盆,回头偷看了一眼云郁,见他在发呆,便悄悄倒了一点水在盆里,先把自己手洗了,把盆洗了水倒掉,这才倒了半盆清水,端到云郁的面前:“陛下,咱们先洗脸。脸和手一起洗,完了咱们再洗脚。”
  云郁不言不语,丢了魂魄般,只是坐着,好像一尊木雕泥塑。阿福像呵护小婴儿那样拿起他的手,用热帕子擦拭。如玉一般的手,冷的跟冰块似的,五指僵硬,真叫人心疼。
  阿福发现他白衣服的袖子上有不少血迹,忙问道:“陛下哪里受伤了?这衣服上怎么有血?”
  云郁听她说,缓缓低下头。他望着袖子上的血,思考了半天,道:“这不是朕的血……是阿岫……还有阿兄的血。外袍上沾了很多血,所以朕就把外袍脱了。这个是外袍上渗进来的。”
  阿福道:“陛下的外袍呢?”
  云郁伸手,指了指床底下:“在那。”
  阿福看到床边团着一堆衣物,因为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不注意看不见血。
  “朕不喜欢血。”
  云郁闻到那味道,感觉头有点晕晕的:“朕把衣服脱下来,你替朕洗一洗。”
  他边说,边解亵衣系带。
  阿福说:“天冷,陛下还是暂且穿穿吧。陛下穿着,我给陛下洗一洗袖子。”
  阿福将他袖子上带血的地方在热水里搓了搓,又拧干,手摸了摸弄平整。
  云郁道:“阿岫和阿兄,尸体还在外面,朕还没有替他们收尸。”
  阿福不敢接这个话,只是换了一盆水来,用帕子替他擦了脸,最后跪在地上抬起他脚,给他脱了靴子洗脚。
  云郁说:“换个盆。”
  阿福看他失魂落魄成这样,居然还记得洗脚要换盆:“帐中就这一个盆,宫外简陋,陛下将就些。”
  云郁还乖,她说将就就将就,也不闹。阿福把他脚放到盆里,用帕子慢慢擦洗,心里难过道:“陛下要是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云郁道:“阿岫和阿兄,跟我是一个爹娘生的。爹爹死的早,我们兄弟姊妹,都是被娘抚养大的。娘为了照顾我们一直没改嫁。娘教我们读书识字,从小教育我们兄弟要友爱。爹爹是卷入政治被杀,娘一直害怕我们也卷进去,总说让我们低调,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平平安安。她没想到我们跟爹爹最后会一样的下场。”
  “爹死了,娘死了。爹爹生了四个儿子,大哥死了,阿兄和阿岫也死了,只剩我一个。我也要死了。”
  阿福眼睛酸涩:“陛下不会死的。”
  “贺兰逢春不会让我活的。”
  云郁仰头看了看帐顶,触目一片黑漆漆的:“韩福儿,外面有没有月亮。”
  韩福儿揉了揉眼睛:“奴婢没留意。”
  云郁道:“你去看看。”
  阿福放下帕子,走到营帐外面去,仰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点点,银河浩渺。星星照不见死亡,也照不见悲伤,夜晚将一切善恶是非都隐藏起来了,只剩下无数的火把,跟天上的星河交映。
  阿福咬咬牙,跺跺脚,回到了帐中。
  心一横!
  跪在云郁面前。
  云郁道:“韩福儿,看到月亮了吗?”
  阿福说:“看到了。”
  云郁道:“朕真想看一看。这大概是朕最后一次看月亮了。没想到朕临终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
  阿福心里难过想:陛下真的太可怜了。才二十一岁,又没娶妻,又没生孩子,还是个处子,就要死了。真的是可怜。而今他身边只有我,我就牺牲一回,就当是可怜可怜他。
  阿福红着脸,脖子烧的都要起火了:“奴婢想给陛下生个孩子。”
  云郁愕然:“你说什么。”
  阿福上刀山下油锅似的:“陛下要是不嫌奴婢长得丑,奴婢愿意今夜伺候陛下,替陛下留个子嗣。”
  云郁怔着,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没听懂,半天没反应。阿福只当他是默许,便厚着脸皮,先把自己外面的小衫解了。她里头穿了一件小衣,两片布遮着前胸和后背,肩膀上吊着两根系带。手臂则是光溜溜的,显得四肢纤细,身子饱满,腰肢苗条。
  云郁目光落到她身上,半晌,又不自在地收了回去。
  他扭头,假意去看那蜡烛。有飞蛾扑上火苗,倏忽落地。
  阿福见他不拒绝,便鼓起勇气蹲到他膝前去,手搭上他手,身子侧着坐到他的膝盖上,同时头往他肩膀上一搁,两条细嫩的白胳膊攀住他脖颈。
  “陛下……”
  阿福心里有些慌:“奴婢不懂,任陛下怎么样都使得。”
  她捧着他脸,感觉这张面孔漂亮的让人心颤。眉眼,鼻子,嘴唇,阿福浑身颤抖起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瞬间心跳如鼓,四肢酥麻。
  阿福通体一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云郁回亲了她一下,吮着她嘴唇,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再渐至腰背:“朕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阿福见他抱自己,顿时头脸脖子绯红。阿福伸手去摸他脸,羞耻地表白道:“奴婢是心甘情愿的。能被陛下这样抱着,奴婢死了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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