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如海心中一惊,“上回我不是已经说了我病了不便见客么?”林如海捶胸顿足,看来即使是叶孤城,也帮不了玉儿了。
林忠气喘吁吁道:“老爷您先别急,这回平南王府的人说,不是来求同我们小姐结亲的,说是王爷改了主意,特来表歉意。”
“改了主意?”林如海微惊,捋了捋胡子略一沉思,“还说什么?”
林忠道:“我把王府的人请到前厅,好生看茶。来人是南王府大管家江仲威,江管家说,之前不知老爷您是白云城主的姑舅,有失礼之处,还请老爷海涵。先前的提亲就不做数了。”
林如海心下纳罕:自己这个外甥果真有这等厉害?连平南王都要忌惮三分?可如果单单只是忌惮,以平南王的身份,能让王府大总管特来支会一声,已实属不易;能让他们打消提亲、拉拢自己的念头,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去了一大心病,林如海顿觉心中清明许多,信步至闲庭外,忽闻一声“姑父”,迎面走来的俊美公子,正是贾琏。
☆、第五回(捉虫)
却说林如海正沉思信步走在庭院中,迎面走过来一个俊美公子,此人正是荣国府送黛玉回扬州来的贾琏。
“姑父。”贾琏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论辈分,他与宝玉同辈,倒也能叫林如海一声“姑父”。
贾琏是第一次来林家,林如海对这个年轻人并没有甚好印象。贾琏关切道:“姑父身子进来可有大好些?”
林如海朗声一笑,“五十而知天命,好与不好一半看天,一半看人。我也是思妻心切、思女心切,玉儿回来后,我便好多了。姑父多谢你惦念。”
“哦,姑父觉得身子好些便好。”贾琏方才“关切”的笑意在脸上凝固了一瞬,转而又笑道,“琏儿多谢这几日林府上下的周到,只不知这回姑父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带林妹妹回去?”
林如海微微笑道:“那年你舅母刚走,心中悲恸也无力教养玉儿。这几年玉儿不在身边,膝下也并无他子,愈发思念起玉儿来。此次接玉儿回来,就不叨扰岳母大人了。还望琏儿代为转达谢意。”
贾琏先是一怔,接着面上浅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只……”秀眉微拧,故作疑惑道,“琏儿替老祖宗担心,林妹妹还小,姑父家中并无至亲女眷教养,姑父可是有续弦之意?”心下却大骂道:前几天看起来还病歪歪的,几天功夫怎的就有心思散闲步了?原本自己就不大愿意来揽这闲差事。
可自家那夜叉婆儿却硬是拧不过,单说这林如海定是得了重病,人之将死,方写了书信接女儿回扬州。林家上几代好歹也是列侯世家;这林如海也管着两淮盐政,家中又无男丁。料理个后事,还愁捞不着油水?
今儿一看这样子,哪儿像个将死之人,分明清闲得很。
贾琏心里想着,却依然含笑相对。林如海却摇首笑道:“这把年岁,哪里还有个续室之意?只我原还有个妹妹远嫁,如今夫死回了姑苏原籍。玉儿这身子自小便有不足之症,累及父母倒也罢,实不能再让岳母大人劳心。虽是多配一味人参养荣丸,林某也觉得己不教女、反叨扰岳母大人实在不孝。”
听到人参养荣丸,贾琏不禁有几分心虚。这事一直是自己那“夜叉婆儿”帮着料理,根本就没用上好的雪参。只当料定了黛玉孤女寄人篱下,又不会有谁细查此事罢了。这会子忽听林如海提起,虽不是怀疑,但心中总难免虚了些。
“琏儿倒不知姑父原还有个妹妹。如是这般,有亲姑母教养表妹,那真是极好……”贾琏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林府管家林忠身后领着一人走了进来。贾琏一愣,那白衣少年已对林如海行礼道:“林老爷安。”
林如海面露几分惊喜,“你是叶城主府上之人?”
白衣少年笑道:“属下是城主府中十二侍卫之一,叶五。奉城主之命,有几句话要跟林老爷嘱托。不知这位公子是?”
贾琏正疑惑哪里来了个清俊小厮,看这身装束又像是个习武之人。林如海府上怎会有这种来客?忽闻少年问道,这才回过神来。林忠已先开了口,对叶五道:“这位是我们先夫人娘家府上的琏二爷。”
叶五打量了贾琏一番,“不知可是荣国府的人?”
贾琏带着一丝倨傲,淡淡一笑,“正是。”
“叶五刚同我家主子离开平南王爷府,叶五知悉,王爷近日正在替世子爷选小王妃,似是属意贾府的三小姐。”
贾琏顿时惊喜,“三小姐?探春妹妹?”
叶五接着道:“属下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偶然听说,王爷有意的几个人选中,似有贾府的三小姐。”
贾琏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虽说探春是宝玉之妹,可如今谁不知新帝登基后,四公八王势力皆逐渐削弱。唯独平南王府气势日盛,富贵荣光。若南王府真是选中了探春,即使探春是个庶出的,哪怕封个侧妃,也着实是一件美事。日后宫里的元春若是能一步登天、入了新帝的眼,那贾家可就一门出二妃了。
正在心里想着,叶五又道:“公子何不回府同府上的老爷商议此事?如若王爷属意,不日便会同府上知会。”贾琏一经提醒,满脸堆笑道:“说的也是。若真如此,倒是一大幸事。那……”贾琏回望林如海,“林妹妹?”
林如海颔首,“请岳母大人放心,玉儿我会好好教养照顾。这几年有劳岳母大人了,如海不孝。”
贾琏倒也爽利,“既是如此,那琏儿也不便多叨扰姑父了。这就回去收拾行装回府,定替姑父代为转达。”
待贾琏走后,林如海方问叶五道:“不知贵主让你特地来我府上一趟,可是有何要事相告?”
“还请林老爷移步,借一处说话。”
书房
叶五望了一眼林忠,林如海顺着叶五的目光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林忠,对叶五道:“你不必担心,林忠是我林家的老家臣,忠心耿耿跟着我林家四十余年。”
叶五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林老爷可曾疑惑何故平南王府突然改了求娶府上姑娘的意思?”
林如海目视叶五,心下的猜测更有了几分把握,“虽不全然知晓,但也略猜得个七八分,个中周旋,可是离不了叶城主?”
“我家主子愿教南王世子习剑。”
林如海一惊,上回在前厅,分明记得那一个侍卫也曾说过,叶孤城这个人的剑法不外传,也不指点人剑法。对那王府管家也是如此说。难道正是他答应了教世子习剑,平南王才改了拉拢自己的意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份人情,自己和玉儿可真是欠下了。可从上次对此人的打量,清高自傲、目下无尘,自有一番尊贵之气。自己虽是他的舅父,可到底自小便素未谋面,缘何相助?
林如海正想着,那头叶五却已开了口道:“叶五知道林老爷一定是在想,为何我们城主要如此相助?”
“实不相瞒,林某正是此意。林某虽与叶城主有半系血脉相承,可毕竟自幼不曾养在身边。以叶城主的心性,肯破自己的规矩帮我林家,林某感激不尽。”
叶五起身,不卑不亢道:“我们城主坐拥南海飞仙岛,所管辖之地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富饶繁荣。白云城上下无不爱戴尊敬。城主自记事时起便被送到巴山剑派,与母亦是不久前才得以相会。但城主依旧奉养。既同为林姓,有何不帮之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城主如愿出手相助,无理由也可;若无意相助,无论亲疏贵贱,都无任何余地。”
林如海颔首,心中默赞,这个叶孤城真是不凡。在这个节骨眼上,以往的故交旁亲皆避之不及,他却愿舍弃自己之私来救自己和玉儿于水火之中。看似寡言少语,实则深藏不露,是个人物。本以为林家到了自己这一代断了香火,玉儿将来连个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现下看来,玉儿能有这么一个兄长,自己即使是死,也能瞑目了。只可惜,到底不姓林。
叶五提起手边一个木匣,对林如海俯首一揖,“还请林老爷准允叶五替您诊脉。”
林如海蓦地停住踱步,沉声道:“你怎知我需诊脉?”
叶五抬头看了一眼林如海的印堂,“林老爷若不再诊,只怕时日不多。城主说,平南王府自此姑息,林老爷可以安心诊治。至于为什么,还望林老爷勿多过问。”
林如海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的深谋远虑、城府眼见,只怕远不止自己所想。
叶五搭着林如海的脉良久未发一言,松开手,蘸墨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林如海展开那四字,长叹道:“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老天爷有意要让我追随先帝而去?”
叶五将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一排金针,“毒入肌骨,为今之计唯有施针放掉毒血。我们府内曾有人中过唐门的暗器,便也是以金针刺入经脉。林老爷喝的药已入骨三分,想要根治基本无望。若能施针再辅以静养,倒是可以延长些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