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大姐姐,其实没事的。”荣呈因好声好气地劝慰她。
“怎么能没事?当初你已经被吓傻过一次了,这如今好容易正常了,再来一次,可怎么得了?”荣呈燕还在替她打抱不平。
荣呈因心虚地低下头,瞥见一旁的云照,忙给她使眼色。
从前在苍南山,云照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两人的关系,见荣呈因如此,现下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赶紧帮她哄着荣呈燕道:“大姐姐先不必过于操心,陶珏这人,从前我和阿因在苍南山上都是见过的,虽接触不多,但同门师兄弟间,与他也鲜有相处不好的,可见一斑。”
荣呈燕气道:“可阿因从前不是百般不愿意?”
“从前是从前,那现在呢?”
云照机敏地将话递到荣呈因手上,荣呈因精神一震,挺直了身板道:“从前,是爹爹的死因还未真正找到,我这才不愿离京,如今——”
“如今便是愿意了?”
荣呈因眼珠子一转,决心将事情往深明大义上扯。
“如今皇后死了,咱们家虽不是主谋,却也牵涉其中,因此翻了案。圣上面上不显,背地里指不定如何恼怒咱们家。我若是再不肯嫁,恐是真的要惹祸。”
云照看荣呈燕依旧愁云满面,也帮衬着道:“燕姐姐若是不放心,便趁着陶珏还在京中,叫他来家中吃顿饭,如何?这样,一来好瞧瞧他这人到底怎么样,二来,也好为日后做打算不是?”
毕竟荣呈因要是真的嫁了过去,那她们荣安侯府与东郡王府,日后,便真是荣辱与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玉砌雕阑新月上,旋暖熏炉温斗帐。”出自柳永《蝶恋花?凤栖梧》
第四十二章
东郡王上家里用饭,这是大事,若是寻常官宦人家,这时候该好吃好喝都供出来了。
可他荣呈玉不是寻常人。
正月二十四日一早,他便亲自去了后厨监督,吩咐今日的菜式。
从小菜到硬菜,从菜量到上桌的顺序和摆放的位子,他都要一一叮嘱好。
“他疯了!”
荣呈言小心翼翼跟在他后头转了一圈,而后钻进了荣呈因的院子。
“谁疯了?”荣呈因问他。
“二哥,二哥他,他他他,他……”
荣呈言趴在荣呈因耳边,把话都说了。
荣呈因眉心轻跳,心下约摸明白了荣呈玉此举的意思。
“他想出口气,你就随他去吧。”她宽慰荣呈言。
荣呈言小声嘟囔着:“我本来也就奈何不了他。”
荣呈因:“……”
于是,午间用饭,陶珏除了人是从荣家正门进来的,其余的,可谓是半点没受到一个王爷该有的待遇。
对着陶珏面前半桌的素食野菜,荣呈玉的解释是,“国丧期间,不得宴客,一切从简,还请王爷多担待。”
担待,怎么能不担待。
好歹他面前坐着的不只有荣呈玉,还有他将来的姨姐和小舅子。这时候,怎么能甩脸色呢。
他泠然瞧着荣呈玉自己面前那半桌大菜,打算听他怎么解释。
“这是自家吃的菜,不算宴客,就略丰盛了些,王爷您,多担待。”
担待,他自然还得担待。
一桌分两席,自家吃的大鱼大肉,客人面前摆的却是清粥小菜,绿意盎然。
荣家四个姐弟,除了荣呈玉理直气壮地瞧着他,其余人都跟哑了喉咙似的,一声不吭,坐的一个比一个端正,嘴角的弧度也一个比一个放肆。
他提箸,刚想夹一筷子摆在眼前的白灼菜心,碗里便落了一块红烧肉。
他一回头,荣呈言正收回筷子,飞速冲他笑了笑。
陶珏嘴角微扬,今早的闲云赋果然没送错人。
荣呈言正是读书的时候,少年心高气傲,出生侯府,寻常东西自然是看不上的,可他陶珏手里,又有哪件东西是寻常的?
不过书房里一篇尘封已久的前丞相廖岑所做的闲云赋,便将少年收买了。
荣呈玉斜眼瞧着这没出息的弟弟,心想幸好他是亲生的,不然定一棍子给他轰出去。
荣呈燕本就看不惯陶珏的做派,如今荣呈玉要整他一整,便也默许了,只是一味端着身子吃菜,不说话。
只有荣呈因,不停地给荣呈言使着眼色,叫他多夹些。
最后这场全素的半桌宴席以荣呈言夹到陶珏碗里的三块红烧肉告终。
三块,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那篇前丞相亲手所作闲云赋,在荣安侯家小公子的眼里,只值三块红烧肉。
而陶珏,最终也只吃了三块红烧肉。
“今晚可还要留下来继续吃?”
小院里,荣呈因嬉笑着喂了他一口肉沫蛋羹。
“吃,怎么不吃,事情没谈,酒也没喝,你那好哥哥,指不定还能想出什么新花样来呢。”
见他难得吃了瘪,荣呈因实在没忍住,笑得更大声了些。
陶珏瞧她这开心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她泛着微红的脸颊。
“一日不见,你就清瘦了,看来日后得天天拴在身边才行。”
荣呈因揶揄他,“一日不见就能瞧出清瘦,王爷还真是火眼金睛。”
“嗯。”陶珏不置可否,“火眼金睛都用在你身上了。”
亭子里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荣呈因没接他的话,只是继续给他喂吃的。
她自己清没清瘦是瞧不出来,不过昨日,心情不佳倒是真的。
起因是昨日她随了云照去了一趟珍珠楼。说楼里近日新聘了一位绣娘,是打江南来的,从前还在江南织造局里呆过,一手苏绣可谓“针绝”。
荣呈因当下听了便心动不已,直至到了珍珠楼,她才后悔过来。
原来她当时只顾着兴起,都忘了这坐落在永定河畔的珍珠楼是谁开的了。
是谁?
江南首富程家。
父亲信中提到她的生母程如意,便是程家的女儿。
荣呈因只要一想到是生母的无理取闹导致父亲下手害死了程家的两兄弟,她在珍珠楼里,便坐立难安。
偏还好巧不巧的,当时程家的现任当家人,程又亦,也在珍珠楼。
荣呈因和云照,哪怕单拎一个出来,都是贵客,如今两人一道过来了,程又亦身为店主人,怎么能不过来亲自招待。
于是荣呈因措不及防地见到了程又亦,这个按血亲道理来讲,她应该唤一声表哥的人。
接过他手里的成衣时,荣呈因的指尖都在发颤。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忘了那些,忘了自己真实的出身,忘了长辈们不堪的过往,忘了所有叫她烦心的事情。
可直到程又亦言笑宴宴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现自己的心理有多脆弱。
还是云照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贴心地问她是怎么了。
接着程又亦也闻声过来,细心询问要不要休息。
看着他礼貌周全的一张脸,荣呈因只觉心下越来越慌。她推开他们,夺门而出。
云照在叫了她几下无果后,也赶紧跟了出去。
原本拿在两人手中的成衣全都垒在了程又亦小臂上。
有绣娘过来,打算接过,却被程又亦拦住。
他低头,看着那些绣工精良的成衣,向来斯文的脸上噙起一抹冷笑。
荣呈因直至跑到自家马车边上,那股子胸闷气短的感受才终于好些。
她大口喘着气,云照跟了上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可好些了?”
因为先前无故昏迷近两年,所以云照已将荣呈因所有时不时的难受都归功于此,她也不问缘由,只是照顾着她。
“阿照。”荣呈因虚弱地唤了声。
“我在呢,你说。”
“我适才是不是太失礼了?”
“没,你的病情我知道,程家是做生意的,耳听八方,自然也是知道的,你不必介怀,待会儿差了人去赔个不是就好了。”
“嗯。”
荣呈因靠在车厢壁上,静静闭了眼,心里默想着日后再也不要来珍珠楼,再也不要见程又亦。
因着这件事,她昨日一整日都没休息好。
幸而昨晚上陶珏也没来烦她,她才能勉强睡了个饱觉。
陶珏吃着荣呈因喂进嘴里的蛋羹,眼神幽暗,也在想着昨日之事。
江南首富程家的当家人,昨晚找上了他的门,挡了他去找荣呈因的好时候。
程家的这个当家人,上位不过半年,跟他这个东郡王差不多时。
他自小死了父亲,这当家人的位置,是从他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小叔手里抢来的。
荣询当时为程如意出头,杀害的是程家的老大和老二,而程又亦的父亲,正是那个老大。
听到下人来报,说荣呈因去了珍珠楼的时候,他就觉着不对劲,正想晚上去看看她,程又亦便上了门。
果然是不对劲。
他稳坐上首,掂量着眼前这人,这人也足够聪明,开门见山,矛头直指当年之事。
“你如今提这些,是要做什么?”陶珏问他。
“近来有一批番邦来的海货,卡在了东郡运河的关隘处,还望王爷能通融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