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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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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放听闻昭仪硬闯观文殿,吐血昏迷,连忙递了折子进宫,可于昭仪压根不打算见他。
  从东都城破那日到今日,一共三年六月一十三天,于氏父女已经有这么长没见过面了。
  于放在外急得跺脚,道:“你让我进去看看,也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不论他说什么,于昭仪全都置若罔闻,唯提到逝去的母亲,一个茶碗砸在门框上,摔个粉碎,内里有气若游丝的女声传来。
  “…母亲没有当汉奸的丈夫,我亦没有当汉奸的父亲…”
  这般剖白臊得于放脸色涨红,开口了又闭上,最终垂头离开。
  阿桃来澄碧堂时,已是黄昏时分,于昭仪竟没有在房中歇息,反而换了干净衣裳,在花园子里放风筝,放的正是阿桃送给她的那个,名叫“冬去春来”的风筝。
  她没什么力气,把握不住龙头,放得不太好,风筝总是飞不高,摇摇晃晃地好像生病了一样,就如自己。
  阿桃上前去,握住于昭仪的手,帮着慢慢放线,在她耳边道:“不着急,一点一点来就好了。”
  于昭仪的眼睛一直看着那风筝,真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扭头与阿桃说:“谢谢你。”
  阿桃叹息一回,道:“你这次又跟你的父亲吵架了吗?”
  于昭仪微愣,笑道:“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啊。”
  “不是吗?”阿桃拉扯着风筝线,悄声道:“陛下说,你父亲将沈虞写成了贼人,你气不过,所以闹了观文殿。”
  于昭仪看向阿桃,阿桃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眸光闪亮,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我理解你。”
  理解?
  于昭仪无奈地笑了,抬手摸了摸阿桃的珍珠耳坠,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阿桃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她呆呆地回答:“立春那日过的十五岁生辰。”
  “比我小四岁。”于昭仪道,“还是个孩子。”
  她垂下眼帘,缓缓道:“四年前,我在做什么呢。我与你一样,每日开开心心。最愁的不过是该穿什么衣裳,搭配什么首饰,最恼的不过是心底那人说好了与我骑马,怎么又失约了呢。”
  阿桃安静地听她回忆当年,回忆中有铺撒天地的温暖日光,充满花香的少女闺房,打马南山的惬意傍晚,灯火通明的大街小巷。
  那是无比美好的青葱懵懂的悠长岁月。
  于昭仪定定地望着阿桃,柔声道:“阿桃,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阿桃问,“羡慕我什么?”
  于昭仪先不答,回身对一个宫女道:“去拿把剪刀来。”
  而后才对阿桃说:“你的兄长,你的丈夫,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将你保护的很好。”
  你可以活在天下太平的梦里,无忧无虑,没有烦恼,所以我羡慕你。
  后面这句话,于昭仪没有说出口。宫女将剪子递过来,于昭仪先将风筝线全部放完,而后齐根一刀剪断。
  阿桃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风筝條地奔向天边,一展眼只剩一个黑点,而后消失不见。
  “怎么?”阿桃急道,“为什么要剪了它!”
  “没事。”于昭仪安抚阿桃,“冬去春来,天大地大,她可以代我去看看。”
  阿桃一时语塞,总觉得于昭仪话里有话,可她并没再说什么,只道自己累了,要歇息了。
  阿桃从澄碧堂出来,回头看两扇宫门中夹着的昭仪的倩影,那倩影冲自己摆了摆手,像是在告别。阿桃也想要向他告别,可还没抬起手,于昭仪已经转身进屋去了。
  月色渐浓,燕珩还未回来,阿桃独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脑子反复出现于昭仪最后转身离开的影子。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纷杂吵闹,阿桃掀开幔帐,披衣起来,冲到门口问:“怎么了?”
  芸娘等也是披衣散袜,匆匆挽了发髻,上前告诉阿桃:“澄碧堂失火了!”
  “失火?”阿桃惊诧,“怎么回事?”
  此时来报信的黄门跪在地上急急补充,“不是失火,昭仪将宫人们都提前遣了出去,怕是想自焚!”
  作者有话要说:  昭仪姐姐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就算真的叛国,没有人会怪她,但她自己没法原谅自己(抑郁症也是主要因素)。
  死是昭仪唯一的归宿,也是女鹅逐渐觉醒的导,火,索。
  明天继续~


第32章 冲天火
  阿桃赶到澄碧堂时, 一根梁柱倒了下来,轰然一声,将阿桃震慑在原地, 看着冲天的火光,她双手直冒冷汗, 膝盖都发软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抓住一个宫人,问:“现在怎么样,能进去吗?”
  那宫人满脸黑灰边哭边说:“昭仪把里面锁得死死的, 火势又大,我们, 我们不敢进去…”
  阿桃急得团团转,问询赶来的太皇太后已经哭晕过去,于放还未出宫,此时也几乎要晕厥。火光映照着蔡婕妤和顺美人的脸,两人的神情看不出的古怪。
  此时不知什么烧着了, 主屋内发出剧烈的声响,救火的太监宫女皆是往后一退,摔倒在地上, 水桶滚在一旁, 人已经傻愣住了,忘了爬起来继续救火。
  “这样不行!得有个人进去把她带出来!”阿桃如是说着, 夺过一个太监提着的水桶,往头上一道,淋湿全身,说话间就要冲进去。
  芸娘亦是被于昭仪的决绝和这火势吓到了,一个没留神居然松开了阿桃, 下一刻就瞧着她要往火里钻。
  “不行!”芸娘尖叫,召唤其他人,指着阿桃道:“快把她拉回来。”
  阿桃身子小,动作灵活,还不等旁人动起来,她已经蹿进火场。其实阿桃是有胜算的,去年冬天林场失火,她也帮着抢了好多东西出来。
  但阿桃没估算好的是,这不是黑水河,现在也不是冬天,火势蔓延极快,而且于昭仪有心求死。
  阿桃一脚一脚踹着房门,大声地喊于昭仪的名字,都没有反应。
  温度越来越高,阿桃又急,浑身像是要被烤熟一般,脑袋开始发晕,脚下也没这么大气力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影闪过,揪着阿桃的衣领将她一扔,抛出火圈之外。芸娘正赶来,正巧接住了阿桃。
  下一刻,那黑影抬身一脚踹开房门,冲入火海。
  阿桃朝着他大喊:“珩郎,你小心啊!”
  再说燕珩冒死冲进屋子里,左右观察一番,不见于昭仪人影,而后直冲内室,推翻屏风,果真见于昭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两三步上前,要抓住于昭仪,“跟我走!”
  可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于昭仪睁开眼,往后缩了缩,燕珩气得大骂:“混蛋!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兄长,”于昭仪缩在墙角,抱着膝头,忍着泪水,道:“我不是闹,也不是任性。”
  她说:“沈虞中伏的事是我的错,消息是从澄碧堂透露出去的,如果我不死,你怎么跟元皓交代。”
  燕珩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你先跟我出去。”
  于昭仪摇摇头,将脸伏在膝上,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能出去,我没法像别人那样,能将福康十四年的事抛掷脑后,我没法接受我有一个当了叛贼的父亲。国朝之耻,中原之辱,我没法忘记,它就像一把刀,时时刻刻都在剜我的心。我太难受了,兄长,我没法活下去了。”
  燕珩眼中盈满泪水,眼前述说痛楚的于昭仪的脸渐渐模糊,而后又跟他母亲姚氏的脸重合在一起。
  三年前的某个黄昏,他的母亲站在东都安远门的城楼上,逼迫他的父亲燕遂良将手中的守城将领放了。
  守城的将军史塘已经坚守七天,几乎要弹尽粮绝,但仍旧不肯投降,咬牙带领一百八十个士兵死守城门。
  万万没想到,敌人不是从门下攻来,而是从后面将钢刀架在脖子上。
  投降的那个,是几天布防时还信誓旦旦捍卫国朝尊严的京兆尹燕遂良。
  燕珩那时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左右不是,他生怕父亲一步踏错,真的杀了史塘,亦怕母亲一个不慎跌落下去,丢了性命。
  他几乎要跪在地上祈求他们先退下来,莫要在刀光箭雨中争锋相对。
  可燕珩还没说什么,燕遂良一咬牙割断了史塘的喉咙,滚热的血噗地一下,溅在燕珩的脸上。
  几滴血迹喷进他的眼中,他在一片血色中,看到母亲终于奔溃,捂脸哭泣,城楼下的景国士兵精神大振,再次奋力冲撞城门。
  姚氏的身影在巨大的冲撞中摇摇晃晃,燕珩真的跪在地上,以膝快速蹭到姚氏身旁,抓住她的裙摆,留着泪哽咽恳求:“母亲,求你了,下来吧,先下来再说吧…”
  姚氏摇摇头,始终没有看燕珩,她扯回自己的衣裳,喃喃道:“回?回哪里呢?已经回不去了。”
  此时,燕遂良杀红了眼,他拿着钢刀,头发散乱,冲姚氏大喝:“鸣凤,你下来,还有活路!”
  姚氏直直地盯着燕遂良看了许久,最后却是对燕珩道:“珩郎,我最后再教你一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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