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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燕珩亦是没了耐心,他抿着唇将那银票扔还给底下人,擦了擦手,道:“殿下若是一定要拿于昭仪一个女人去定罪,那便拿去。看看景国皇帝陛下会不会觉得,这是殿下此次出师不利的开脱之词。”
  元皓眉头一凝,燕珩再次道:“我不知道殿下犹豫什么,现在明明有线索,殿下不追,反揪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让幕后黑手笑话,实在得不偿失。”
  不得不说燕珩这张嘴,真是会说话,元皓明明就是不信他,总觉得他袖里揣着鬼,这会听燕珩一分析,还觉得挺对。
  可惜元皓常年在外奔波打仗,东都地界不熟,要查也是燕珩着人去查,元皓想了半日,思忖着左右燕珩翻不出自己的手心,他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能起什么波涛,于是终于松口道:“给你三日,三日后,给我一个结果。”
  燕珩应下,目送元皓离开,可元皓又折回来,道:“陛下,你的妃子心心念念着旁人,满头绿光,你一点也不生气?”
  阿桃见他都走出拱辰殿了,偏偏回来问这句贱兮兮的话,她快步走到燕珩身旁道:“这是我们的事…”
  话没说完,脑门被元皓狠狠戳了一指头,“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滚一边去!”
  阿桃急得跳起来,要跟元皓撸袖子,好在及时被燕珩按住,半晌,燕珩道:“殿下提醒的有道理,昭仪确实过分了。平常我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谁叫她是我表妹,现下居然闹出自戕的事来,天下人都知道了,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元皓颔首,言语之间颇为燕珩着想,“正是这个理呢。”
  他歪着头,看燕珩如何处置,笃定燕珩若是心里有鬼,就不会对于慧颖怎么样。
  哪知燕珩轻飘飘道:“昭仪不守妇道,着实该死,无奈她已上黄泉路,只能抛尸素锦门外的乱葬岗,才能了我心头恨了。”
  他说完,阿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扬起脸去瞧燕珩的神色,可他继续道:“按中原的规矩,妃子是不能自戕的,人死了,族人也不能放过,她父亲于放也判流放三千里吧。”
  “珩郎!”阿桃不可置信地望着燕珩,瞪大了双眼,“那可是你表妹啊!”
  “阿桃,”燕珩道,“是她有错在先,我不判于阖家抄斩,已经很仁慈了。”
  元皓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他啧了一声,对阿桃道:“阿桃妹妹,这你就不懂,凡事得讲规矩,中原就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对不对,楚皇陛下。”
  燕珩被元皓叫的通体生寒,嘴角勉强弯了弯,阿桃在他手里不安地扭动,就是不服,气得满脸通红,泪水盈眶。
  燕珩叫来芸娘,扭着阿桃的手,将人推了过去,“带皇后下去!”
  芸娘等人上来请阿桃,阿桃怎么都不肯走,叫道:“她可是你的亲人!她生病寻死,已经很难过了,你还要将她抛尸?!珩郎,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哎呀,烦人。”元皓嫌弃地挥了挥手,阿桃被带了下去,殿中还长长短短回荡着她不依不饶地喊叫声。
  元皓同情地看向燕珩,“女人就是麻烦。”
  燕珩淡淡一笑,他可不能顺着元皓的话,他道:“皇后年纪小,说话直率,过一夜就好了。殿下说麻烦,我倒想着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你且说。”
  “于放若是判了流放,那修撰夏史一事怕是要耽搁了。”
  元皓以为燕珩在这里讨价还价,于放是他姨夫,说不定也是心腹,不舍得处置,不处置如何表明态度,为此元皓决不让步,他道:“不过修部书,有什么难的,你们翰林院不是有许多人吗,随便派一个人就是了。陛下跟我说这个,怕不是下不了手,怕天下人说你狠心毒辣吧。”
  “说不怕,殿下信吗?我们都是人,都在乎身前身后名的。”燕珩这般说,惹得元皓哈哈大笑,他不由得伸手拍拍燕珩的肩头,竟宽慰起他来,道:“燕珩,你说你个叛国贼人还有什么身名吗?看开些吧,纠结这些做什么呢。”
  燕珩脸色发白,当真是生气了,元皓也不多说,再次重申三日期限,大摇大摆走了。
  等元皓带人走远了,茂竹进来,这才发觉燕珩身形摇摇晃晃,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他扶着燕珩往椅子上坐下。
  燕珩就着送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凉的,甚苦。
  他抬眼望天,已经露白,已经是新的一天了,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情,纷繁乱杂全在脑袋里,燕珩合了合眼,强压住千头万绪,对茂竹道:“去春信宫,告诉蔡含景,把栽赃昭仪的事认下来,我饶她不死。”
  茂竹在外听了一燕珩与元皓打机锋,不由得想燕珩怎么就能料事如神呢,不光能拿捏住元皓这人的性格脾性,还能不急不缓地将人带到沟里去,怎么能不佩服。
  原来燕珩在知晓于昭仪偷偷与宫外联系,放消息给沈虞后,这些日子一直在布置安排如何补漏洞。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个替死鬼,思来想去,蔡况最合适不过了。本来燕珩不舍得动蔡家的,但为了保住于昭仪,不得不丢条大鱼出去。
  那几个澄碧堂的宫人,早就被茂竹那全家性命逼迫地反水,就等着咬出蔡婕妤。
  哪晓得于昭仪今夜自焚,说是晴天霹雳,打得燕珩措手不及。可冷心冷肺一论,倒是堵上了元皓的嘴。能让燕珩放手一搏,就用那几张银票把全部脏水,都倒在蔡况身上。
  只是茂竹不懂,燕珩为何要认下于昭仪与沈虞有私情的事,后听到修撰夏史那节,茂竹算是想通了,燕珩就是不想让夏史这么快修撰出来,主持大臣一旦获罪,这项工程多半就会瘫痪,给了燕珩喘息的机会。
  不然,若是真的将是非不论,黑白颠倒的夏史修撰完毕,公之于众,燕珩当真是千古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本来万事都安排好了,就差蔡婕妤这边,茂竹要去春信宫,燕珩拉住他,抬起眼来。他整宿没睡,又连遭打击,眼尾有些泛红,声音沙哑,他道:“蔡含景估计不乐意,要死要活,昭仪的死多半跟她脱不了干系,她那脑子想不出迂回的主意,你让她全部招了,不然就沉井。”
  茂竹身子顿了顿,瞧着燕珩戾气大放,说狠话眼睛都不眨。燕珩手里不干净,哪怕是枕边人,他真能做出沉井的事来的。
  茂竹离开,燕珩独自坐在拱辰殿内,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道日光投射进来,将他的身影拖到门槛边,像是要把燕珩带到日头下晒一晒。
  可燕珩却被那日头灼伤了眼,他抬手遮了遮,回想大火中的于慧颖和阿桃方才的质问,心里万千滋味,难受极了,猛地,他双手一抬,把案桌全部掀翻。
  茶盏砚台摔个稀烂,燕珩坐在椅子上看满地狼藉,没一点快活,他颓然地靠向椅背,仰起头,望着房梁,抬手按住眼,一行泪从眼角滑进鬓发里。
  现实容不得燕珩有一丝松懈,悲伤如泪,又短又浅。须臾,燕珩拾掇好了杂乱的情绪,唤人进来清理大殿,他自己往明华堂而去。
  且说阿桃被芸娘强行拖回玉芙殿,心里着急又生气。
  她真的想不通燕珩为何突然转性,即便元皓咄咄逼人,要做戏,可于昭仪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呢,退一万步讲,抛尸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做得出来呢。
  阿桃在屋子里来回转悠,一刻都坐不下。想着于昭仪死了还要受罪,眼泪不听话地落下来,她时不时得要去门口瞧瞧,可芸娘着人看着门,她想去找燕珩都去不了。
  万般无奈之下,阿桃叫来拾夏,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阿桃让拾夏偷偷去素锦门看看,于昭仪是不是真的被抛尸乱葬岗了,指不定燕珩就是骗人的呢。
  拾夏本不想答应,忤逆燕珩的意思可不是小事。但阿桃一张小脸哭得人模鬼样,一塌糊涂,看得让人心疼,拾夏只能应下。趁着芸娘全心扑在阿桃身上时,偷偷往素锦门去。
  那会天刚蒙蒙亮,迷雾缭绕,素锦门外有一片山林,山腰上密密麻麻都是墓碑。
  拾夏记起三年前景国骑兵攻破东都的时候,她护送着主子就是走素锦门往外逃。
  当时素锦门外堆满了尸体,许多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拾夏带着主子出来,与尸山中的流浪的野狗对视一眼,忽而觉得自己比这畜生还要惨。
  后来拾夏被抓了回来,主子也没逃了,被掳到上京,现下不知是死是活。
  回想起往事,拾夏忍不住鼻酸,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准备回去复命了,忽然看到不远处山坡下的槐树后面转出两个人来。
  拾夏浑身如过电一般,毛毛的,都说素锦门闹鬼,现下这漫天大雾中,怕不是也闹鬼吧。
  “拾夏,别怕,是我!”那两个人影越走越快,越走越近,压着声音唤拾夏的名儿。
  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拾夏怎么可能停,眼见就要看到朱红宫门了,下一刻,拾夏被人捂住了嘴,她惊吓万分,仓皇回头,却看到一男一女飘过来。男的格外眼熟,女的蒙着面纱,看不见面目。
  男的不说话,只撅住拾夏的胳膊,将人拖到隐蔽的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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