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有仙侍仙官偶然踏入太子殿,会发现在不该开花的季节,太子殿中的杏树开满了杏花。而太子殿下本人抚着琴独自坐在树下,望着满树的杏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不想诉说思念,只是将思念说给外人听,只不过是自我标榜和炫耀。
他的相思,只想说给一个人。
而这个人,现在不知在何方。
*
缘杏公主离开的时间,一日一日地长了。
缘杏离开前五年,弦羽看上去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他还是照样读书、弹琴、修炼,偶尔去见北天君,偶尔与两位师弟小聚。
其他人在他面前,总有些不敢说起缘杏。不过弦羽自己却总是笑笑,好似并不介意,只是与其他人聊完,他便要饮茶奏琴,将一个放着狐狸毛的香囊拿在手间把玩,独自落寞许久。
缘杏离开一百年,弦羽已不再是年少神仙、少年晚辈。
他崭露头角,响名仙界。
世间人人皆知太子弦羽之名,传闻他文雅清俊、风姿卓然,有遗世君子之风,见之难忘。
世间人皆知,太子弦羽念旧,且钟爱杏花。太子殿中足有杏树七千余棵,皆为太子殿下手植。太子弦羽常在树下抚琴,因此杏树四季开花,终年不谢。
有人说,太子弦羽独爱杏花,是因为思念太子妃。据说太子妃名字里有一个“杏”字。
有人说,当年太子妃善画,与太子弦羽两小无猜、志趣相投。
还有人说,当年看过太子妃月下起舞,是太子弦羽为她伴奏的琴音,那场景灵妙似梦,只可惜此后再无缘得见。
有人心有不甘,问太子:“不过十几年的相知,却要换百年的等候,值吗?”
只可惜弦羽不会理会这样的问题。
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只要见过一个人,就知道旁人皆不是她。
缘杏离开四百五十年。
太子弦羽已是仙界高高在上的上神神君。
他是自上古以来最年轻的上神,外表与风度都令人仰慕,为仙界诸仙神之表率。
他风姿仪态无人能及,可数百年来,在感情之事上,片叶不沾身。
年轻的神仙,无人不为太子弦羽为人气质所倾倒。他们时常质疑,太子弦羽传闻中早成婚,可这是否是真的,若是真言,为何从来没见过太子妃?
但众人皆知,拜访太子弦羽的住处,要先经过一片杏花林。
数百年过去,太子殿下亲手栽种的杏树,木已成林,花开似海,足有五万余棵。
即使太子如今已不住在中心天宫,自立宫宇于九重天上,他也没有舍下这片杏林,而是费力将它移到自己的住处之外。
太子弦羽就常年住在杏林中,闭门修炼,如不出世的隐者。
杏林里琴声依旧,孤身独影。
清风来时,花落千重,谁知是相思几许。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
中心天庭外, 一位上神抱琴而来。
他长发及腰,修眉清目,步态清逸,气质绝尘, 翩然似雪, 不似世间之人。
“太子殿下。”
“弦羽神君。”
宫中仙官见到这位神君, 都十分敬慕, 纷纷行礼让行。
太子殿下如今已很少回到中心天庭,上一次归来,已然是五年之前。
近十几年来,天陷情况愈发明显。即使天帝与天后已各尽其力,仍难以阻挡穹天塌陷之势。为了尽快抵挡天陷的危机, 太子殿下与另外两位灵心, 都是竭尽全力在修炼, 几乎没什么闲暇顾及其他事。
尤其是太子殿下,常年闭在杏林中,少有人能见到他。
不过, 太子今日回天宫,有些阅历的仙官, 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 正是缘杏公主闭关期满之日。
五百年前的今日,缘杏公主决心追随女娲母神, 消失在此境中。
五百年后的此日, 弦羽自然第一时间赶来,想要与缘杏公主相见。
已然闲置的太子殿中, 两位狐君、缘正、小画音、东和灵淼皆在此处。
缘正如今束发而干练,一席干脆的月白色长衫, 气态凌冽如风刀。
他已然褪了少年的气质,有了神君的疏离高傲。缘正远远看到弦羽走来,侧目看他。缘正下巴清瘦,轮廓分明,对弦羽略点了下头。
他们是妹夫和小舅子的关系。
缘杏不在的这五百年,两人作为世界上与缘杏最亲近的两个同龄男子,关系倒是从原本的不冷不热转向了微妙的和睦。他们同为要补天的灵心伴生,不可能不见面。两人时常会聊起缘杏,缘正知道她在家里如何,而弦羽知道她当年在外求学时的样子。缘正少言,而弦羽也不是聒噪之人。
虽然两人立场不同,但缘杏不在,他们没什么可争的,且彼此都已日渐成熟,反而建立起了一些友情。
而旁边的小画音也长大了。
她个子娇小。大约是因为原形是万年树后裔的关系,她成长很慢,个子现在都还在长高,五百多岁的人了,还是长着一张十三四岁的娃娃脸。
小画音其实现在看,比弦羽他们也小不了几岁,现在也要被恭敬地称一声“画音仙子”了,可因着稚嫩的长相,还时常被当作小仙。
她穿着俏皮的绿裙,裙摆莲叶般微开,头上没什么装饰,只将长发用发带一束,干练得像个小男孩。
此时,小画音焦急地盯着空荡荡的地面,催促道:“缘杏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画音人身长到十几岁大,就不好意思再管缘杏和弦羽叫爹娘了。不过,大约是有些雏鸟心态在,她还是特别喜欢缘杏,经常抱着缘杏以前的东西不放,同时特别怕弦羽。
像是此时,弦羽就注意到小画音双手背在身后,好像藏了什么。
小画音一见弦羽望她,立即一抖,将背后的东西又藏了藏,然后不自觉地往缘正身后缩。
弦羽问:“画音,你拿了什么?”
“没、没什么。”
小画音在弦羽这个大师兄兼缘杏的伴侣面前,始终有一两分畏缩。
她不敢违抗大师兄,默默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只见她拿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恐怕不久之前还是个废纸团,但小画音拿得小心翼翼、分外珍重。
“我听说天宫外面玉明君以前住过的那个草庐还留着,虽然被玉明君烧得差不多了,但想到缘杏姐曾在那里修炼过,就还是过去看了一下,然后就在那里捡到了这个……看画风用笔,肯定是缘杏姐以前画的,就想留着。这个,也不行吗?”
弦羽看着被小画音视若珍宝的纸团,心知那多半是缘杏以前画废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顿了顿,说:“算了,你想要就拿着吧。”
小画音瞧着顿时开心了起来,将纸团仔细地收好了。
东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道:“小画音,你这两年捡了杏师妹多少垃圾了,开个垃圾场算了。”
小画音撇撇嘴,不理他,只珍惜地摸着自己藏了纸团的袖管。
东双手环胸,如今也配上了天将的甲胄。他那一条小辫养得老长,从肩边垂下,可以挂到腰际。
东在天将中长得秀气,只是皮肤晒得微黑,看上去颇为爽朗。
灵淼亦是无奈摇头,可开口却是站在画音这边。
他说:“画音师妹,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羽师兄都说你可以拿了,就拿着吧。”
灵淼如今也有五百岁了。
他三百岁时飞升成仙,如今已为仙两百余年。他如今是个医仙,虽然不像弦羽、缘正已位列神君之列,但凭着一手好医术,以及北天君和南海神医那里修习过的阅历,在年轻仙人也无疑是师出名门。
灵淼身上稚气褪尽,常年浸沐于医药中,倒是养出了耐心的好脾气和几分春雨般的润泽气质。他偶尔还是会露出些不经意的狡黠,不过无伤大雅。
东习惯性地与灵淼斗嘴:“你就惯着画音师妹。你是看羽师兄对她严厉,才故意总唱白脸,想在画音师妹面前卖个好,将来替你在杏师妹面前说好话吧?”
灵淼笑道:“我可没这么想,我怎么会当着大师兄的面耍这种招数?大家都知道我是医者仁心,对谁都十分友善罢了。”
“医者仁心是你自己夸自己用的吗?还有,你到底哪里仁了?上回我缉魔受伤,你过来帮我治疗的时候,是不是偷偷拿针扎我了来着?”
“那是因为二师兄你挣扎得太厉害,不得已而为之。那不就一点点痛吗?”
灵淼淡淡地道。
“再说,师兄凭什么说是我?你应该扎一针就晕了啊,拿不出证据吧。”
东:“???”
师兄弟两人斗着嘴,不过众人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完全可以当作耳旁风。
弦羽此刻无心顾及两位师弟,他的目光直直看着庭院一处,一动不动。他清晰地记得,缘杏就是在这个位置消失的。
忽然间,弦羽所注视的那个地方,忽然凭空亮起一道浅浅的金光,由弱到强,就像金色的光束从空气的裂缝中渗出来。
那道口子逐渐撑大,逐渐破裂,然后,从裂缝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