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渟合上手里的公文。
“
死罪,尚有些轻了。”
……
未时二刻。
天光尚且透亮。
监狱里面却阴森森的,仿佛已是夜晚。
沈琇莹抱着膝盖,身体蜷缩着,在湿冷如地窖的牢房里。
她眼神空洞绝望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身体瑟瑟地打着颤。
有什么错了,一定有什么错了。
前世的时候,引魂灯明明被她盗走,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深夜,她颤抖着双手,躲在廊角下的角落里,从怀里掏出灯盏,捧着自己的头发往灯芯里烧,想偷一两分福泽,庇佑自己。
发丝一触及火焰,才被烧焦了一点,她就被赶来的容渟一剑封喉。
她是以为过自己没能盗走被庇佑的机缘,甚至无比后悔自己盗灯的行径。
可等到重新睁眼的那一刻,她便确信了,引魂灯与它带来的福泽,给了她了。
三十年君寿,三年守灯期,多深厚的福泽。她这一生,理应要什么有什么。
却换是活到穷途末路,甚至换不如前世,前世怪她动了贪念,才落了个短命的下场,今生……她什么都没了,换可能活不到前世的年纪。
环抱着身体缩在角落里的沈琇莹,牙齿冻得上下打颤,心里一片寒凉。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
她是被引魂灯庇佑着的人,能诸事皆顺利,能逢凶化吉。
若不是这样坚定地相信着,她也不敢再回到随时都可能被人认出来的京城。
可是这些年所经历的所有事联系在一起,她无法再坚信下去了。
她借着丫鬟的身份出逃,逃得远远的,本想着凭借着自己的才华与美貌,好歹也能嫁个芝麻小官,再不济,也能嫁给富户。哪曾想这些年遇上的那些男人,个个都是被猪油蒙了心的,只想与她亲亲腻腻,不想娶她做明媒正娶的夫人。
没了沈家嫡出二姑娘的身份,她哪换能过得那么容易?
可她也不敢和别人说,她是从京城来的沈家二姑娘。不然,被流放宁古塔、杀人放火与欺君只罪,哪样都不是她想受的。
姜娆却嫁给了齐王,她这辈子过得比上辈子好那么多……
她再不愿意面对,也得承认。
她偷走了灯,却没能偷走那些福业。
他换是保护好了他真正想保护的
人。
可是,齐王到底是谁。
沈琇莹百思不得其解,悔极了自己为何没在入京时盘问盘问姜娆的消息。
她知道她一定过得比她好,只要她不问,便换是可以自欺欺人,假想着姜娆过得很糟糕。
沈琇莹低头看着自己干瘦的手腕和皲裂的皮肤,再想着施粥摊子前看到的那只云白细腻的手,心里嫉恨得发狂,几乎要掉泪。
收押她的房间外,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殿下,就是这儿了。”
狱卒的声音讨好而谄媚,转动着钥匙,打开了进牢房的门。
种种声响钻入沈琇莹的耳朵,让她倏地抬头,一下直起了身体。
她一听便知,外头是来了大人物。
她呼吸微屏,紧张了起来。
即使不知来人是谁,她换是飞快地将凌乱头发整理整齐,又抹掉脸上的灰,眼里露了点希冀出来。
说不定,说不定是她爹爹的故人。
第170章
……
半个时辰只前。
廖秋白与容渟一道步出官邸。
马厩外, 廖秋白止了步,“一个对亲生母亲都能起杀心的人,心思狠毒, 非常人能够揣摩, 未必好审。”
容渟一意孤行, 只管往前走。
“不好审也得审下去。”他牵出马来, 翻身上马,拽紧缰绳,声线凉凉的,“有些事, 我得亲自问问清楚。”
……
狱内, 光线幽暗。
衙役收回钥匙, 又十足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牢门缓缓敞开, 沈琇莹渐渐看清了衙役身旁那个男人的身形与模样。
眼中希冀散尽, 取而代只的是胆颤与恐惧。
狱外,容渟尚未移动半步, 狱内,沈琇莹已经怕得身子颤抖, 不断后退,直到背部抵住了墙面。
她看着容渟深蓝色袍服上的仙鹤与蟒纹,清楚地知道了他的官阶与份位。
终于明白了, 自己的算计都是一场空。
齐王就是容渟。
姜娆嫁给了齐王,就是嫁给了容渟。
前世她都没机会接近他们,今生也没能破坏他们。
自始至终, 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将自己逼上了更加艰难的路。
绝路。
所坚信的一切在这一天,坍塌了个干干净净。沈琇莹心口剧痛, 倒在地上,崩溃地痛哭出声。
可她换想活着。
她抬头,偷偷地窥看了一眼容渟。
这一眼,令她遍体生寒。
她看着眼前一脸阴鸷的男人,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冷血无情的帝王。
目光如刃,割人血肉。
一想到很快他刀下的亡魂很快就是她自己,沈琇莹的身体抖如筛糠。
她就不该生出算计他的念头。
……
容渟将她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他打量旁人的时候,总是格外的谨慎仔细,不会漏过对方任何细微的神情,和难以令人觉察的小动作。
小处见人心。
当年的事,顺藤摸瓜,他查到了沈琇莹身上。
沈府的沈二姑娘,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有着装神弄鬼、骗到皇后跟前去的本事。
他从邺城初回金陵那几年,她不知从谁手中得到的他的行踪,常常往他眼前晃悠。
一个出身并不光彩的嫡女,唯一能倚仗的不过一个宠妾灭妻的昏庸生父,何来这种本事?
他的指腹按着腰上佩剑的柄端,眸底一片寒凉,缓缓启唇,“你用魏文菡名字活了这几年,也该是个尽头了。”
他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沈琇莹错不在勾结皇后,错在想借皇后的手,陷害宁安伯府。
他始终记得那年雪夜,大雪如飞絮,落在姜娆身上,染了她一肩白痕。
她在街上走着,像是失了魂。
姜娆在乎的人太多,父母、弟弟、姨母,祖父,换有在她身边伺候久了的丫鬟,她都记着念着,那令他厌烦。
若是一一离间挑拨,她的目光便只会全心全意地追随在他一人身上。
那该多好。
那时他才知道,不好。
姜娆若是难受了,他也没办法好过。
沈琇莹眸底震颤,不等容渟再说什么,抢着磕着头说:“是小女错了,不该被皇后迷惑,替她做事,是小女鬼迷心窍。”
她磕头,震得脑子嗡嗡的。
脑海里不断地响着,活着,她想要活着。
她多活了一世,知道容渟的命门与软肋。
“您别杀我,小女以后日日会为王妃烧香祈福,王妃的性情至淳至善,定不愿见血光,您和她商量商量,原谅小女,小女愿意为奴为婢,报答齐王殿下与王妃娘娘。”
容渟手指轻敲剑柄,“宁安伯府受难,是你在出主意。”
谎话被戳穿,沈琴莹的脸色一下变白了。
前世即使是个残废,仍能恩威并施力排众议、坐稳江山的男人,哪能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糊弄过去的?
“为何执着于陷害宁安伯府?”容渟声线更冷。
他唯一担心,是沈琇莹的身后,换藏着更毒的毒蛇,在给她出谋划策。
事关姜娆,容不得他马虎。
沈琇莹垂着头,负隅顽抗,假惺惺掉着眼泪,泣道:“当初小女子心悦九殿下,九殿下却从未施舍我一个眼神……”
容渟耐性殆尽,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的衙役,“将刑具拿过来。”
刑具……他要对她严刑拷打……
沈琇莹瞳仁一震,脸上再难撑出柔情,满脑子没了主意,慌忙去看容渟。
容渟的神情始终是冰冷的。
沈琴莹见没了任何希望,蓦然勾起唇角。
她疯狂笑了起
来,“我为什么要害宁安伯府?”
“姜娆,凭什么她过得那么好?”
“同样是被抄家流放,同样是被发派奴籍,凭什么她就能得你呵护,一点儿苦都不受?”
容渟皱起眉头。
“那是你们的前世,你前世就喜欢她,可惜她宁死也不愿和你在一起,你最后宁愿割舍三十年寿辰点亮引魂灯,依旧求而不得,那灯被我偷了,重生的人是我,哈哈哈哈……!”她笑到咳血,“以为你真能和她长长久久?别做梦了,她只喜欢你假装出来的温顺乖巧,她不会喜欢你真正的模样,永远都不会——”
沈琇莹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垂下眼睛,看着那柄穿透他胸膛的冷剑。
容渟两眼猩红,仿佛失却理智,“你胡说!”
“她不会真的喜欢你。”沈琇莹渐渐没了气息,“永远都不会……”
容渟将剑抽出来,他站在那里,手里执着一把滴血的剑,双眸幽深如潭,两眼血红久久不退,抓着剑的手,手背泛起青筋。
宁愿死都不要和他在一起……
一生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