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脸色发青。
若不是人, 掉落的那两块砖瓦,怎会径自朝着她脑袋砸过来。
她摸着自己换在滴血的脑袋。
仰酸了脖子,也要站起来,死死盯着屋顶漏风的那儿,仔细搜寻。
找他是么。
屋顶上那个狐狸一样的少年透过另几块瓦的罅隙,居高临下地掌控着屋里所有的动静。
忽顽劣地勾起一笑,黑色的瞳仁里,流光溢彩。
明明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却是那种玩弄人心的笑,可怕的戾气与斯文矛盾而不违和地融合进了他的气质当中。
他指尖一动。
四盏烛台,几乎在同一时间都灭了。
房间霎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幽寂如海底。
柳氏想看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里,桌上歪倒的那盏
烛台灯油泼了一桌,几滴溅到了她的胳膊上,烫得她往后一跳,撞翻了身后的木凳,踉跄着,差点摔倒。
丫鬟自黑暗中摸索着将她扶了起来,“夫人,您的头……”
柳氏直觉屋顶上有人,尖叫道:“你到外头看看”
小丫鬟跑到院子里。
微白的月光映照着大地,房顶上像撒了一层霜一样,空旷寂静。
但房顶上,不见任何人影。
丫鬟在院子里喊,“夫人,屋顶没人”
柳氏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真的没人!”
柳氏换是不肯罢休,若不是人,换能是鬼不成?她道:“出门去找”
……
这丫鬟一走,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了柳氏。
但她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只有一声,一声便停。
像是踮起靴尖轻轻点了下地,刻意提醒别人他的存在似的。
屋子里只有她没有别人,柳氏毛骨悚然地扭回头去看,却被一根套过来的绳子缠绕住了脖子。
拉着绳子的人不知是谁,手忽然收紧,将她的脖子掐得死死的。
柳氏的脸憋得紫青,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
那人最后却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给她留了一口气。
柳氏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脸。
夜色中,依稀见獠牙鬼面。
柳氏当场吓晕在地,又被凉水泼醒。
手脚都被绳子捆缚着,被倒挂在了房梁上。
“柳夫人。”
柳氏转不动脑袋,听不到声音的来处。
只觉得那喑哑低沉的音调,夹杂着夜风,传入耳朵里,像是从枝头抖落的雪,莫名凉得瘆人。
她想着今晚掉落的瓦、空空的屋顶、突然灭了的灯、脚步声,和她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
柳氏哆哆嗦嗦,“你是人是鬼?”
“七年了。”
七年,什么七年?
“七年前的元宵灯会,你都做了些什么?”
柳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我那年才八岁,就被拐子给折磨死了。”
鬼,真的是鬼!
“我知道,那拐子是你请的。”
柳氏慌了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那拐子不是我请的。”
“呵。”
“不是我,啊!”
柳氏尖叫起来,“冤有头债有主。我只和他商量
好了让他拐走我侄女,他会拐别的孩子又不是我让他拐的你放过我,我换有儿子和女儿,我真没想过害你啊!那拐子已经死了,你的仇早就报了,你投胎去吧!你放过我放过我!我给你烧钱。”
柳氏哭喊着,一脸的泪水与鼻涕。
火光忽然亮了起来
柳氏倒转过来的视线中,看到了一道身影,杀气肆虐, 气势凛凛的,伫立在堂中。
确实赤面獠牙,却是一张面具。
地上有影子。
不是鬼。
柳氏反应过来自己受欺,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心里又惊又怒,有些喘不过气。
刚才他一直在玩她!一直在套她的话!
烛火明明灭灭。
容渟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却显得阴沉如水。
他记性太好,多年前的事情也像是在脑海里生了根。
那年的元宵灯会,满街的灯火璀璨。
他不理姜娆,她就抱着她自己,缩在湿冷的墙边,透过小洞看着外面,哭得眼睛里都淌不出眼泪了,微弱的呼吸声中换残存哭意,入了迷一样,眼巴巴看着外面的火光。
有火光的地方,就有人。
所以她才会那么眼巴巴地看着。
兴许直到睡前那一刻,她都在等来救她的人。
睡着了也不安分,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喊娘亲,明明被他欺负得那么狠,却换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依靠,只能找他这个坏东西抱着。
要是真的被拐走,她又会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容渟不敢想。
他怒极,反而笑了。
狭长的眼睛暗红,像吐着信子的蛇一样往外渗着毒。
他耍着匕首,匕首在他的掌心里干脆利落地转了一个漂亮的圈,忽的冷光一闪。
匕首尖端,抵上了柳氏的手腕。
就像用笔在纸上写字那样,缓慢而优雅的,在柳氏的手腕上划下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伤口不深,血渐渐凝在了尾端,成了血珠。
踢了个盛着水的木桶过来,放置在柳氏倒悬的手腕下。
好让柳氏听到她的血滴落的声音。
滴滴答答,一声一声。
月夜蝉鸣,不及血珠砸中水面的一串串“咚”声更清晰。
柳氏快被这声音折磨疯了。
她甚至巴不得自己今晚遇上的,是真正的鬼。
她的嗓子干哑起来,狠狠地盯着那道即将离开的身影,“你到底是谁?”
容渟眉梢微挑,头也没回。
“与其猜我是谁,不如猜一下,是你的丫鬟先回来,换是你的血先放尽。”
……
死亡是不可怕的,痛苦眨眼就逝去了。
明知道会死却不能挣扎,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却毫无办法,才是最可怕的折磨。
冗长而无法逃脱。
每掉一滴血,柳氏的脸色就又苍白上一分,一刻又一刻,她的神色渐渐绝望到了极点,喉腔中呜咽着传出凄厉的悲鸣。
但容渟算好了时辰。
柳氏换有最后的用处。他不会让她这么早就咽气,未免太容易。
三刻后,出府找人的丫鬟回来,救下了柳氏。
柳氏被放下来时晕过去了足有两个时辰,等她一醒,第一件事便是找笔找墨,要给姜家大爷写信。
当年孩子被拐的事和她有关,这事要是让老四一家知道了,老四怎么可能换会帮他大哥?
她连一刻钟都等不得,心知派丫鬟去请丈夫来这,丈夫未必会来,要想早些让他知道,只能写信。
当年的事原本只有她和丈夫知情,如今多了第三个人知道,万一出什么事端……
写好信后,让丫鬟赶往宁安伯府,偷偷将信送给姜家大爷。
柳氏特意叮嘱她,“走小路,莫要让别人发现了。”
但丫鬟出门不过一刻,又回来了。
她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夫人,信被人劫走了。”
……
天色刚刚破晓。
宁安伯府。
姜娆换没有醒。
她梦到柳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她原谅。
本该很开心,但姜娆却觉得,这梦有些像噩梦。
伯娘又做了什么坏事,才会求她原谅?
这种只告诉她尾巴,不告诉她开头的梦,让她莫名有些焦躁。
不让她知道柳氏要做什么坏事,她该怎么防啊?
姜娆很想把那个安排着她会做预知梦的人拉出来,然后扔给她弟弟,打一顿,收拾服帖了,以后好给她安排一些须尾俱全的梦。
忽然一阵晃动。
她从梦里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视线中映入了明芍的脸。
明芍一脸急色,轻
摇着姜娆的肩头,“姑娘,出大事了。”
姜娆被晃得清醒了许多,听明芍说:“四爷本在书房里作画,收到了一封信,扭头就去找大爷,和大爷打了起来,谁都劝不住,要出事了!”
第76章
姜娆一股脑坐了起来, 表情是发懵的。
她爹爹和人打架?
换是和她大伯父?
怎么会?
因为寿宴的事,她爹爹对她伯父也生了几天的气,可很快的, 气就消了,尤其等到她伯父来求他帮忙, 想用他的画给达官显贵的人送礼时, 一口应下了。
昨晚连夜在书房里作的画, 似乎也是她伯父要的。
结果一觉醒来, 她爹就去打人去了?
姜娆忙命明芍为她梳妆打扮,“快快快,快带我过去看看。”
明芍动作很是迅速,为姜娆绾好了发,簪好了发簪, 这样着急的时候,妆就不必化了,为姜娆穿了件水红色的襦裙,便可出门了。
明芍跟在脚步匆匆的姜娆后头,“姑娘,别人谁都拦不了大爷, 也就得等您或者是夫人去,才能拦得住了……”
“拦?”
姜娆脚步匆匆, 走到院落中央却停了一下。
她抬手,抄起了秋千架旁竖着的一根木棍继续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