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甯心里已提前想好了一句,正准备往下接的时候,听着梁淑仪道,“这行飞花令,没有酒助兴怎么行?况且今儿下了初雪,正当是‘饮一杯’的好时候,不知在这凝霜阁里,能否跟大姐姐讨一杯来吃呢?”
梁淑甯为难,皱了皱眉头,“二妹妹才多大年岁?又是个姑娘家,吃酒算什么体统,若是被父亲发现了,一概都要并罚的。”小主子吃酒在后宅里并不少见,梁府虽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可家教却森严,若是被梁植知道她们这样罔顾理法任性妄为,打了手板扔进祠堂罚跪都是有可能的。梁淑甯平日里再是泥人性子,这会儿也不能由着二妹这样胡闹。
梁淑仪却明显不领情,眨眨眼嗔怪道,“大姐姐在这里自说什么大话,别以为我这当妹妹的不知道,敢问姐姐院儿里那颗梅树下面埋的是什么?”
梁淑甯心口一紧,被她拿了七寸,那梅树下面不是别的,正是她夏天酿的青梅果酒,这样说多少有些不大好意思,她自小眠浅,尤其是冬天,睡前若是小酌上一杯,总能心头畅意睡得也更香甜些。
她便成习惯了,在夏日将来之时,摘了树上鲜嫩刚肥的青梅,个头不大风味却足,拿软刷搓了上面那层细软绒毛,再用粗盐洗涮晾晒干净,一层梅子一层黄冰糖最后伴着淡味基酒封在酒坛子里。梁淑甯特意将坛子埋在院里的梅树下,培土的时候还对着那个浅坑许了愿,去年许的愿似乎还跟周双白有关。
梁淑甯支支吾吾地对这个黑心的二妹使眼色,这旁边还有双白哥儿在,怎能这样下她面子,教她以后还怎么在周双白面前抬起头来。
至于梅树下埋了酒的事儿怎让二妹知道的,不遑多想,必定是院里那个坏事的晴玉通风报的信。
梁淑仪看她神情心虚得紧,催促道,“大姐姐怎的这样小气?可是不舍得拿来给我和哥哥品鉴?”撇了撇嘴道,“那可不要怪妹妹狠心,明日我就去告了父亲……”
“你别……”梁淑甯急了眼,心里头问候这二妹,面上苦笑环伺一周道,“还请哥哥和妹妹稍等,我去去就来。”
周双白伸出指头点了点梁淑仪,意思是太过任性,梁淑仪却不以为意,只要是看大姐姐吃瘪,她心里就畅快。
没一会儿,认秋挟着个洗净了泥的青瓷坛子过来,一旁的梁淑甯则取了温酒器等物,将物件儿在案上一字排开,梁淑甯摘了头上的昭君兜,露出一张冰肌莹澈的小脸来,鼻尖和嘴唇宛若点樱,氤出淡淡粉光,绒绒眉头和羽睫上地落了几颗雪粒子,微微颤动着,教人已然挪不开视线。
梁淑甯环顾四周,像是怕有旁人会过来似的,确认无人后,教认秋出去守好。这才抬手将温酒器内的红色小烛点上,开了酒坛,竟是梅香扑鼻,姑娘家喝的果酒味淡不上头,倒出来颜色倒是浓郁,梁淑甯又用银箸各拣出几枚皱了皮入了味的梅果子来,各自酒碗里放上一枚。
给周双白与梁淑仪一一按次斟上温酒,而自己却从铜制的小桶里取出两块儿窖里存的碎冰来,放入面前的酒碗里。
“大冬天的还吃冷酒,大姐姐果然异于常人。”什么话从那梁淑仪嘴里说出来,向来是不中听的。
周双白多少也觉不妥,只开口提醒道,“冷吃下去凝结脏腑,难免伤身。”
梁淑甯却笑笑,“这东西我只爱吃冷的,风味独佳,哥哥妹妹若是不信可要一试?”
梁淑仪摇摇头,冷吃她定受不住,可不能受了这大姐的诓骗。只不过,大姐虽说旁的样样不行,这酿酒的手艺倒是凑合,梅酒入腹开胃可口,让人忍不住又斟上一杯。
周双白也低头抿了一口,甜中微酸。
梁淑仪倒是喝出了兴致,三人就这么边对盏边行飞花令,赏着槛窗外无根无垠的飘絮,不知不觉间便一杯又一杯地入腹。
“哥哥,你倒瞧瞧二妹。”
周双白倏尔抬头,瞧见梁淑甯竟笑着找他说话,努努嘴教他去看一旁的梁淑仪。
此时梁淑仪酒劲上了头,正趴在案上嘴里咕噜着什么,梁淑甯怕她着了凉,拿起一旁的薄毯给她披了上,却没发现自己的脚下也略微发浮。
梁淑甯坐回原处,用手拣了颗酒碗里的渍梅放进嘴里咂着,那梅子浸了酒液,味道更浓,酸得她忍不住蹙起轻眉,吐了吐舌头,叹道,“酸呐。”
这是周双白第一次瞧见她这般小女儿情态,微微眯起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似的,将她所有的小动作统统归为眼底。
“哥哥,你在看什么?”梁淑甯眨巴眨巴眼睛,似乎眼前有些恍惚了,小手举着酒碗道,“哥怎么连你也不喝了,你跟二妹一样,都醉了。”尾音控制不住地往上飘,像是带了钩子。
周双白没否认,勾起唇角,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醉?”
“我怎么会醉,悄悄告诉你,其实冷酒吃不醉人呢,”梁淑甯咯咯地笑起来,“哥哥…你试试吗?”酒壮肥了胆,这会儿倒敢径直拿了手中的杯子送去他唇边,嘟囔道,“……试试吧。”
周双白看她越来越近,身子晃晃悠悠地,快要站不稳的模样,伸出手一把圈住了她的腕子稳住,像是碰到心尖儿上一颤的感觉,那人下一秒却直直一头扑倒在了他怀里,手里的酒也不偏不倚撒在了他身上。
说出那样的大话,这会儿竟头一昏,睡了过去。
周双白只觉忍俊不禁,顾不上拂去袍子上的酒渍,一把夺了她手里的小酒碗,撂在案上生出脆莺莺一声响。下一秒右手从膝后穿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小姑娘很轻,头上用昭君兜一蒙,便往厅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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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守在厅外的认秋,瞧见周双白出来,怀里竟横抱着一位姑娘,身上掩着昭君兜看不出模样来,下意识开口问道,“公子,我家姑娘呢?”
周双白没瞧她,垂着眼轻声道,“厅里,记得扶姑娘回院里歇着。”
认秋这下松了一口气,这双白哥儿一向冷峻不怎么言语,面上瞧着虽是淡淡的,可同他说上一句话还是有些胆颤的,既然自家姑娘在里头好好的,她趁这会儿没人将主子扶回卧房休息便就是了。
见周双白抱着怀里的那位,走远了,认秋撇撇嘴,双白哥儿千好万好,只是这眼神还是差点儿火候,那嘴损任性的二姑娘哪里值得这样疼她。
认秋打了帘子进到厅里去,抬眼便瞧见趴在案上酣眠的人哪里是梁淑甯,那分明是二姑娘。认秋这心头霎时间卷起了惊涛骇浪,方才被双白哥儿怀里抱走的那个……竟是自家姑娘?!
她急得在原地打了一转,是该先将二姑娘送回去,还是先去寻自家大姑娘,一时间竟没了主意。认秋瞅了案上伏身的梁淑仪一眼,这天儿冷得紧,若是在厅里冻出病来,倒成凝霜阁里的罪过了,想那双白哥儿不仅不是什么歹人,还是自家姑娘属意的,认秋一跺脚,忙掀了帘子出去,得,还是先将二姑娘身前的丫鬟润夏找来,把这小祖宗送回去再说吧。
这边周双白将梁淑甯抱进院里的偏厅,屋里烧了地龙热烘烘的,窗边横了一只美人榻,他看了一眼怀中人拧起的淡眉,睡梦里微撅的菱唇,讶于心里的某块正变得柔软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反常,他自己也想不起来。
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在榻上,扯过一旁的衾被将她结结实实盖住,周双白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她伸手拽住了袖口,顿住了步子。
周双白回头垂眼瞧她,人没醒,倒是存些手劲儿,他伸手,想轻轻拂开她,却被她攥得更紧。
周双白抿了抿唇,就这么任她攥着,嘴里囫囵正嘤咛着什么听不清明,而那只小手白得像是刚播出的藕芽,磨磋得整齐圆润的指甲,指尖与小小的关节处竟透出淡粉,周双白又一次出神了。
这偏厅着实暖和,睡着的人渐渐安稳起来,浅皱的眉头熨开,连那手攥着攥着也快要自行松开……
鬼使神差地,周双白反握了那松开的手,微凉,指尖一拢,将她稳稳抓在手掌心里。
片刻,这一旁窗子不知哪处未关严,被外头带哨的风吹得一颤,也将周双白带回了神。
他酢蹙眉毛,结束了方才莫名其妙的举动,关好窗,正要将那小手掖回被里的时候,却从那袖袋里乍落下一样物什。
周双白将那样东西从地上捡起,是一样荷包做工精湛,背面绣得一行小字,他定睛一看……
说不上是什么吹皱了一池春水,周双白背着光微侧过脸,看不清表情,却单手将那荷包收进怀里,再见脚面上青灰袍角掀起一袂圆弧,人就已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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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下,梁淑甯抬手揉了揉眼睛,瞧着认秋正坐在灯下打着络子,听见她的响动,忙得偏了头过来,轻声道,“姑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