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一声,看着即便闭着眼睛脸色也愈发难看的父皇。
“又何必在意名正不正言顺不顺呢?”
说完,穆衡便起身离去。
穆谆却睁开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很是气愤。
太子方才话没说全,但意思穆谆听得出来。
无非就是说太子与沈家女并不在乎旁人流言蜚语,今日跟他求旨也不过是要个锦上添花的体面。
就算是被人诟病沈家女的后位得来不正,那后位也依然是沈家女坐着。
至于事实如何,谁也不敢端到台面上来说。
端不到台面的言辞,便都是捕风捉影的造谣生事,只要重典以治,自然会烟消云散。
而且史书从来都是胜者书写。
穆衡若想,大可让手下的翰林们着作立传,在全国赞颂沈氏之功与德,届时即便有逆耳之言,在一片赞美之中,也不过零星罢了。
穆谆听得出来穆衡的话外之音,跟在穆谆身边多年的李成安自然是也听得出来。
他劝道:“陛下,您跟太子毕竟是亲父子,又何必跟太子为了这一点小事置气? ”
穆谆重新闭上了眼睛,疲倦道:“父子?你看他可有半点将我当做父皇的敬重?”
“那沈氏女有好颜色,太子年轻,见色起意实属正常。陛下若能退一步,允太子收了沈家女,不过只能予沈家女侧妃之位,太子仁孝也不好接着忤逆您啊。”
穆谆虽然这么多年没见过穆衡,可他看得出来,穆衡肖似其母,当年先皇后也是这么个性子,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明知会撞南墙也绝不回头。
“侧妃?”穆谆哼笑一声,“他不会同意的。”
李成安却不这么觉得。
太子到底是年轻,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子,眼下是心尖儿宝贝般的疼着宠着,日子长了,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要看长远利益?
李成安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在这宫里一辈子,跟着穆谆这么多年。
后宫里的女人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有红颜薄命的,也有恩宠不衰的。
可到底,也没有一个能自始至终将皇帝的心拴住一辈子的。
那沈家女再娇艳的容颜又如何,总有开败的一天。
色衰而爱驰,这才是亘古不变之理。
第86章 相见
穆衡从太极殿出来之后, 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先问了继后冯氏。
得知冯氏早在他回来之前就上吊自缢了,穆衡冷哼一声:“她倒是死得痛快。”
穆衡让人把负责冯氏身后事的赵姓官员叫到了议事宣威殿中, 吩咐他先停了冯氏的丧葬。
“冯氏既然是自戕,又是罪人之身,怎能以皇后之尊落葬?不但有失体统, 更不合规矩。”
那赵大人一听太子这话,顿时脑门上起了一层汗珠子,继后的丧事乃是太后的懿旨, 陛下也未曾阻止。
如今太子归朝,一开口就是要让他停了继后的丧事, 他可没这个胆子抗旨。
但赵大人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眼下陛下病重, 太子挫败明王叛军回朝,又监理朝政。
虽然还未登基, 但已是说一不二的江山之主的姿态。
他不敢抗旨,亦不敢违抗太子的意思。
况且太子与继后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 即便是他这个入朝为官不足十年之人也是有所耳闻。
如今日他未能顺了太子之意,来日太子正式登基,重返旧账, 他焉有好果子可吃?
这是个进退两难的事情,赵大人擦了擦额上汗珠,小心地问道:“不知太子殿下的意思?”
“冯氏当废除后位, 以废妃之名,下葬在皇陵之外的陵园之中。”
那里面葬的都是被废掉的妃子以及有罪之人。
赵大人脑门上的汗更多了,无措地看着穆衡:“可太后的懿旨,下官实在是不敢违背啊。”
“让罪妇冯氏以皇后之尊入葬皇陵既不合规矩, 也枉顾法理。太后年事已高,老糊涂了,赵大人难不成年纪轻轻的,也糊涂了不成?”
穆衡直这么淡淡地看了赵大人一眼,不怒自威的威压就让赵大人险些腿软地跪下来。
是了,他真是糊涂了。
太子如今虽未登基,可陛下的病能不能好还是个未知,若陛下真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赵大人心里头略微衡量,也知那一头的利更重一些。
他忙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让人去按照废妃的规矩下葬冯氏。”
穆衡满意地看了赵大人一眼,将要离开宣威殿时,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安然姑姑。
慈宁殿那边早在穆衡回来的时候就让人去留意太子的动向。
因此穆衡刚一召见赵大人,冯太后便一早收到消息。
她这一把年纪了,早已没了争抢之心。
冯氏和明王一死,她更是没了指望。
如今也只是希望能保留侄女的最后一丝体面罢了。
原以为太子杀了明王,冯氏也自缢而亡,能稍稍消减一下太子心中的怨恨之情。
却不想太子还是不肯放过冯氏,连最后的一丝体面也不愿意留给她。
召见负责皇后丧葬的官员为了什么,显而易见。
冯太后如今也只能舍下老脸来,以自己这个亲祖母的面子去求太子高抬贵手,放过冯氏一回。
安然姑姑年事已高,赶来的路上一路小跑,生怕与太子错过。
才一见到穆衡,她顾不上气喘,立即跪下行礼:“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穆衡没有立刻叫起,他想起当年离宫之前,在慈宁殿前跪了许久那一日,安然姑姑也是这般高高在上的站着,看着他。
当年的安然姑姑还是满头青丝,如今两鬓泛白,已然是老了。
“不知安然姑姑为何而来?”穆衡语调平平,没有起伏,更不见任何情感。
他的语调令安然姑姑心里生出几分凉意,看来太子是不会轻易松口了。
安然姑姑更没想到的是,太子竟然如此不顾情面,让她这个伺候太后的老人就这样跪在地上回话。
这无异于是在打太后的脸。
想到太后如今的处境,安然姑姑对穆衡诸多不满也只能咬咬牙忍下来。
她姿态放得极低:“殿下征战归来,怎么着也该先去给太后问安才是,太后她老人家惦记着殿下呢。”
穆衡好笑地看着她:“孤自晋州归来时,足足十几年未见太后,也不见得她老人家记挂,怎么如今倒是突然惦记起孤来了?”
安然姑姑心中一凛,忙赔笑道:“太后怎会不记挂殿下?之前得知殿下从晋州回来的时候心中高兴,还赏赐了慈宁殿上下,不过太后常年礼佛不出慈宁殿,虽心中高兴,但不表现在外罢了。殿下可不要误解了太后。”
穆衡极轻地笑了一声:“既如此,太后也不必觊觎这一时半刻。待孤有空的时候,自会去慈宁殿给太后请安。眼下,孤有更重要的事情,安然姑姑请回吧。”
说完,直接从安然姑姑的身边跨了过去。
安然姑姑瞠目结舌地站起来,想要追上去,被太子的亲卫直接给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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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回京的消息,早在穆衡进城之前就已经传到了沈府。
沈如娇估么着穆衡肯定会赶着中午用饭前过来,让云锦去厨房吩咐,多备几样穆衡爱吃的菜色,还让云锦把酒烫上。
穆衡太子的身份沈如娇还未告诉身边的两个婢女。
因此云锦云雀两个人难免好奇。
姑爷这段日子消失不见不知去做什么了,也不见有消息传回来,小姐又如何知道姑爷今日会回来?
还让厨下备着酒菜。
云雀拉着云锦找了没人的地方念叨:“自从上次你跟小姐从法如寺回来,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
“咱们姑爷这段日消失不见,也没说去哪儿,小姐吃不好又睡不宁。可今天一早,她听到太子班师回朝的消息之后,整个人发光似的,心情好了不说,也见着笑模样了。”
云锦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云雀悄悄在云锦耳边道:“我怀疑,咱们姑爷就是太子。”
云锦白了她一眼:“你疯了还是小姐疯了?招赘太子殿下?沈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云雀想想也是,点点头:“我就是觉得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有点太巧了,跟你说说罢了。”
“少嚼这种舌根子,回头给小姐惹出祸来。”
结果正午都快过去了,也没见着穆衡的影子。
云锦见沈如娇往门口都不知道瞅了几回了,忍不住劝道:“小姐,姑爷可能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您要不先别等了,用饭吧。”
沈如娇也知道,穆衡如今是太子之身,又监国政事,回到京中定然是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可她总觉得,阿九若是回到京城,一定是会立刻来见她一面。
沈如娇轻叹一声:“罢了,不等了,摆饭吧。”
云锦应了一声,又问道:“温着的酒可要一并上上来?”
她家小姐能饮少许的酒,今日寒潮乍起,倒是可以饮一盅祛祛寒气。
沈如娇正想说不用,她一个人饮酒有什么意思,穆衡便从外面进来,同云锦道:“上来吧,再热些果酒给你家小姐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