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王道:“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一堂缔约,良缘永结。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日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1(引用)”
他道完祝词,司仪拔高声:“礼成,送入洞房。”
萧叡随便在外头应付了一圈,没一刻,就急急地回了喜房。
关上门,就那么吵了。
他的新娘子盖着红罩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
萧叡一时间都不敢走近过去,站在门边望着他,心怦怦乱跳,只怕那是个梦,一碰他就醒了。
那真是袖袖吗?袖袖竟然愿意嫁给他吗?
只差这几步了,他反而畏葸起来,仔细打量,却看那身形,怎么看都是怀袖。
就算没有揭开盖头,他也能认出来。
萧叡拿起桌上的喜秤,忐忑地上前,挑开了红罩头。
怀袖梳着妇人髻,脸涂得白白的,嘴唇抿得红红的,微微抬起头,望向他,展颜一笑:“七郎。”
这就是他的袖袖。
萧叡嘴角忍不住扬起,胸口似有一团热流,鼓胀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袖袖。”
怀袖站起来。
萧叡握着她的双手,像是傻了一样,只知道直勾勾地盯着她,傻笑。
他们执手相望,也不知过了多久。
时光像在此刻停滞,倒流,萧叡恍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深宫中无人问津的小皇子,怀袖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
还是怀袖被看得受不了了,说:“赶紧喝交杯酒吧。”
萧叡一拍脑门:“对,对,还要喝交杯酒。”
怀袖倒好两杯酒,递给萧叡一杯,自己一杯,两人勾着手臂,仰头饮下。
酒液灼喉,五脏六腑都烫了起来,但都不比心烫。
萧叡激动得恨不得骑上马去跑两圈,他的一腔爱意疯狂膨胀,却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反而显得笨拙起来,傻笑地喊:“袖袖。”
怀袖说:“我在。”
“袖袖。”
“嗯?”
“袖袖。”
“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萧叡面红耳赤地说:“我好爱你,袖袖。”
怀袖看着他,像是无可奈何一样地轻声说:“……我知道。”
萧叡等着下文,却没听见怀袖对他说爱这一字。
萧叡牵着她到床上,怀袖坐在他的腿上,主动抱上来,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七郎,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这一刻的拥抱,无关肉欲,只是两个人的爱在静静地相融。
反而比任何一次的床笫之事都更让萧叡满足。
怀袖一声不吭,他却感到自己的肩膀脖子有点湿了。
萧叡好笑地说:“哭了啊?还害羞?”
“我都说了,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你,等个五年好不好?我一定立你为后。”
“袖袖,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姑娘,我的小姑娘又给我生了小小姑娘,我现在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怀袖没说话,低低地“嗯”了一声。
萧叡继续抱着她,高兴地说:“我明日不用上朝,我装病,明天一整日,都在这里陪你,就我们俩,你炊饭,我烧火。”
“宁宁呢?宁宁要不要接过来?”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要是宁宁在,你又围着宁宁转,没空搭理我了。”
萧叡在那兀自喋喋不休地说着,怀袖一句都没回。
说着说着,怀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像是灌了铅一样,慢慢地滑落下来,抱不住他了。
萧叡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满身酒气的他终于嗅到了血腥味。
他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低头一看,他以为是怀袖的眼泪,却看到一滴黑红的鲜血。
萧叡如魂离题,怔了怔,才僵硬地把怀里的怀袖翻过来面朝着自己,怀袖倒在他的臂弯里,黑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流出,将她的侧颈、前襟,将萧叡的肩膀也都染湿染红了。
萧叡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不停地去抹她脸上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你干了什么?袖袖。”
“朕现在就去找御医,朕现在就去!”
萧叡把她打横抱起来。
怀袖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轻声说:“没用的,我上轿子前服的毒。我既想死,无人可救我。”
萧叡哪听得进去,他太着急了不看脚下,却被绊了一脚,摔在地上,还记得要把怀袖护在怀里。
萧叡便要爬起来,怀袖拉了他的衣服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萧叡发抖地问:“你要说什么?”
萧叡坐在地上,把她搂在怀里。
怀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若不仔细听,她气若游丝的声音一说出来,便飘散不见了:“您说您爱我,您也问过我许多次。”
“我终于可以告诉您了。”
“我不爱您。”
“您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贱妾卑微,一无所有,我只剩下我的一颗心,实在不想奉献给您。”
“您坐拥江山四海,无数人爱您,应当不缺我这颗心。”
“……您为什么……总想问我要呢?”
她闭上眼睛,耳边的声音都飘远。
不知怎的,突然梦见幼时的事,那时他们都小,萧叡非要教她背一首诗,她学会了后,萧叡考她。
她把诗背给萧叡听: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不知道为什么萧叡要她背这首诗,总觉得有点不正经,背完,抬起头,看到萧叡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脸颊不知怎的就发热起来。
萧叡夸她:“背得真好。我得奖奖你。”
她傻乎乎地问:“奖什么?”
萧叡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她满脸通红,羞气得把书砸在萧叡的脑袋上,再也不敢去见他了。
她在心底默默念。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怀袖终于要死了。
第84章
皇宫突然变了天。
一直说岌岌可危的太皇太后还吊着一口气, 刚生了孩子、仍圣宠不衰、如日中天的皇贵妃秦氏却毫无预兆地薨了。
册子上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皇贵妃秦氏,年二十七,四月初三, 急疫而卒。
皇贵妃听上去贵重, 但来来往往百年间,宫里也出过不止一个皇贵妃, 死过不止一个皇贵妃, 倒无甚稀奇。先前还有臣子为皇贵妃的盛宠而心生忧虑, 担心到时皇后入主东宫之后,皇上依旧宠妾灭妻,坏了规矩。
但皇贵妃自己交了凤印,皇后又没进宫, 且静观其变,待看后事如何……却没料到,皇贵妃突然没了, 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皇上也跟着病倒了。
卧病在床, 长眠不醒。
萧叡记不大清后来发生的事,他的记忆是破碎的,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碎片,他无论说什么,自己都像是听不见,却觉得自己像是聋了哑了,一点声音都没传到心里。
他记得自己抱着怀袖跑出去,满身是血,他站在门口, 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该去哪找大夫,仓皇无措,手抖个不停。
在此时此刻,至尊无上的皇权亦毫无用处,他觉得自己在天地之间,彷如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用最后的一丝理智,命人赶紧套了马,乘马车去找御医,在黑夜中一路狂驰。
他把怀袖抱在怀里,想要焐暖她正在冷去的身体,握着她的手反复亲吻,不停地对怀里的人说话:“袖袖,袖袖,你醒醒,我带你去找御医。”
“你一定会好的,你别睡好不好?”
“宁宁还在宫里等娘亲回去呢,你忍心抛下宁宁吗?你想想宁宁好不好?宁宁才学会喊‘娘’啊。”
“你不喜欢我便不喜欢吧,你想想宁宁好不好?”
“我求求你,你别睡。”
“你睁开眼睛啊,你骂我啊。”
“袖袖,我求你了,你骂我啊,骂我啊。”
来不及去太医局,直接去了太医正家。
医正被吓了一跳,大半夜的都睡下了,突然被皇上咋开门,还鲜血淋漓地抱着皇贵妃上门。
他不敢多问,赶紧给皇贵妃诊脉,一摸脉象,再探颈息。
这人都死透了……
皇上问怎样:“将医药库开了,用什么要都可以,朕准了,朕都准。”
他跪下谢罪:“……皇贵妃已薨。”
萧叡提了剑就要砍他,幸好有顺王在,将他拦下:“你杀他有什么用?杀了他怀袖就能活吗?不过给怀袖徒添杀孽,害她到了地下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的胎。”
“你活着你要她为你当牛做马,她死了你还要接着害她吗?”
萧叡深吸一口气,扔了剑:“再去找个大夫,再去找一个,换一个御医,快点,把人都叫过来!!!”
医正仍伏地不起:“陛下,医者可救活人,却不能活死人。”
萧叡眼睛赤红,头发凌乱,满身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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