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冷水下去,韩晔醒了。
他迷瞪半晌,一惊,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陈旧的厢房当中,他被捆在手脚仍在尘土飞扬的房间中央,周围一圈黑衣肃立的精壮男子。
最前面有一张新搬来的矮榻,榻上长案坐席,一个三旬上下的青色扎袖劲装男子在自斟自饮。
天光从破损的窗纱投在榻上,此人眉目冷厉,面相阴翳,一柄乌金剑鞘的长剑搁在手侧。
“你们什么人?为何掳我!”
“我可告诉你们啊,我是韩府二郎君,我家与襄平侯府及杨左徒俱是近亲,若我少了一根汗毛,只怕汝等小命不保!!”
李翳笑了笑,他站起身。
“二郎君何必惊慌?此次邀二郎君前来,不过谈个合作买卖罢了。”
他令立即给韩晔松绑,“不得已之下,非常行事,请二郎君恕罪。”
韩晔揉揉绑疼的手腕,皱眉盯着对方,呸!这是谈个屁合作。
李翳不以为忤,俯身近韩晔,微笑:“晔二郎君乃韩氏子嗣,被一羯奴压在头顶,不好受吧?”
“你们家是韩氏嫡出二房,你父亲就差了个排行,偌大家业一分不沾,二郎君不忿已久吧?”
“你我合作,你设法让你父亲将韩菀诱回郇都,事成之后……”
“别做梦吧你!”
韩晔嗤笑。
不用多想,这些肯定是栗竺那边的人了,只看个个劲装,杀气腾腾,只怕这一诱,韩菀凶多吉少。
好吧,李翳说得一点不错,二房就差个排行,就一无所有,说韩晔不忿他确实有,并有了很多年,从他懂事起就有。
加上男女有别,他没怎么和韩菀相处过,说有很深感情那是骗人的。
那一些血缘带来的亲近以及近一年相处融洽带来的好感,在韩菀把穆寒提为大总管压在他头顶当顶头上司那一刻,即消弭无踪。
是的,他确实心生怨愤,至今仍耿耿于怀。
这些都不错。
可韩晔不算十分能干,那可也不是什么实心蠢货,相反小聪明他一直不缺,因而觉得十分好笑,又匪夷所思:“你们这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助你们呢?”
韩菀出意外他有什么好处吗?
好吧,说句心底话吧,他和他父亲不一样,要是韩菀死了,他就能继承韩氏商号的话,那他表面悲伤心里肯定兴奋疯了。
但现在不是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他没道理自己推倒自己的靠山吧?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个痴儿傻子吗?
韩晔打了个酒嗝,冷嘲:“我看你们怕是失心疯了吧?”
“赶紧把我给放了!不然啊,呵呵。”
韩晔虽人被绑了,但心思一转却不是十分惊慌,这些人总不能杀了他的。
他失踪了,事情就闹开了,打草惊蛇还能攻韩菀不备吗?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把他的嘴给堵上的?
酒气上涌,韩晔扯了扯衣襟,笑道:“有话快些说,你们总得让我按时回家吧?”
该他回家的时辰没见人,就露馅咯。
李翳笑了笑:“不止,有人缀着你,个把时辰你怎么也得出花楼了。”
言下之意,韩晔立马听懂了,脸色一瞬难看,随后隐去,“你说我就信啊!”
“你可以不信。”
李翳无所谓。
韩晔笑不下去,脸阴了阴,没再吭声。
他闭上双目,不再搭理对方。
李翳冷冷一笑,也不急,转了转手上的乌金扳指,漫不经心道:“晔二郎君难道以为,没有十足把握我会请你过来么?”
韩晔睁眼皱眉,盯着李翳。
李翳淡淡一笑,伸出手,边上其中一人立即呈上手上一卷布帛。
他展开布帛,垂目看了看,骤一转,转向韩晔眼前,蓦俯身靠近,他淡笑一收,居高临下冷冷道:“杀妻,以女伎私替,偷梁换柱,二郎君好大的威风!”
杀妻私替!偷梁换柱!
韩晔蓦然色变,一瞬酒意皆化作冷汗出尽,他大骇抬头:“你胡说!!”
“你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尾巴有宝宝没留意,阿秀小修了几个字。话说这次李翳是大动作,他志在必得啊!
据说评论要实名,不知是不是过节的原因,摸摸宝宝们哈~
今天是超级肥肥的一更!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温酒酒酒”扔的地雷哒,笔芯!!
第49章
韩晔一贯喜好上舞坊花楼观舞饮酒,也喜爱追捧看中的舞姬女伎。
年少冲动时,他曾做过一件错事。
开头倒不算大错,少年风流,被个绝色清倌人给迷住心窍,甚至私下将祖母临终分给他的一座庄园都变卖了,一掷千金给对方赎了身,偷偷安置在外面。
当时他真喜爱极了她,眼睛心窍全是对方,恨不能一天十二时辰都和她在一起。
这个清倌人叫媚娘。
只是,当时韩晔年纪也差不多了,父母要为他定下亲事,他正和媚娘郎情妾意,听媚娘哀哀哭诉,心头郁烦,只恨不得娶的是媚娘才好。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韩晔这等身份怎可能娶一个花楼女伎?这也就是烦闷时一个类气怨般念头罢了,当时他本人也没真当回事。
可事情发展往往就是这么不可预知。
韩晔再不愿,亲事流程也走了起来,他也不敢说心系外人,只能憋着一口气迎娶取了妻子任氏,草草过了洞房夜,勉强撑笑,陪新婚妻子踏上三朝回门省亲的路上。
谁知这个任氏却是个不省心的,她察觉新婚夫君态度有异,洞房次日就使人出去查探。
东阳地界,韩晔在贵公子圈也是个人物,当初和媚娘在一起,也没刻意遮掩。任氏娘家不远不近,七八天路程,在娘家住了三天,回来的路上,一切便查得个一清二楚。
任氏善妒,性子也极厉害,仆从其主,直接就把那媚娘拿住追上去。
夫妻俩大吵一架,争执期间动起手来,韩晔最后失手竟把任氏打磕死了。
他惊慌失措,任氏也是贵族女子,郇国律法严苛,打死了她,他也要赔命的!
惊骇之下,又见媚娘,他生出一个非常大胆的主意,一个掩饰以及和心上人双宿双栖的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任氏门庭高贵,他却娶不得嫡支女,娶的是旁支,姓氏父职是足够配的,但相对而言,他这新婚妻子家境却是远比不上他,陪房不多,也就十来人,都跟出来了。
任氏要面子,争执之前把仆役都屏退下去了。
另外,她嫁入韩家时间很短,在家中更只待了一日,不管是主是仆,韩府都很陌生。
韩晔细细看任氏五官,面型五官不是那种差异悬殊的,任氏爱浓妆,恰巧,媚娘擅描绘,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
等以后,再一点点慢慢露出自己的容貌即可。
于是乎,韩晔就整了一出偷梁换柱戏码,连夜和心腹一起用蒙汗药药倒任氏所有陪房,悉数解决后挖深坑连任氏一起埋了。
他往家里送了信,说要多住些日子,待重新布置妥当,才带着“任氏”即一众新陪房赶回家中。
事后,他又设法把知情的心腹处理掉了。
几年过后,韩晔回忆当时,也不是没后悔过,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这么将错就错下去了。
万幸的是,危及性命,他当时处理得十分仔细,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任氏和娘家见面。
本来是有这方面的隐忧的,好在上天助人,任家本来就远,如今韩家人又北上郇都,一南一北千里之遥,基本已绝了这个可能性。
如今行路难,女儿若远嫁,小半辈子不和娘家人碰面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韩晔自忖旧事已无人知晓,隐忧又去,已放下心头大石多时,谁曾想突然被李翳喝破,心中骇然可想而知,登时满头满脸的冷汗。
他色厉内荏:“你胡说八道!!”
话罢强自镇定,移开视线。
李翳淡淡一笑,不紧不慢:“按郇律,你杀氏族贵女之妻,又掩尸灭迹以奴籍贱伎替之,当处腰斩弃于市。”
韩晔:“……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李翳哼笑:“你不知无妨,我的人已到留邑,把任家人请上京一趟即可。”
韩晔神色大变,大骇蓦抬头看向李翳,手脚冰凉,黄豆般大小的冷汗自额角滚了下来。
害怕了是吧?
李翳满意一笑,他垂眸看韩晔:“只要你应下,我可替你斩杀任家全家。”
韩晔心一震。
他垂了垂眸,没吭声,李翳杀人全家说得这般轻松淡然,事成之后,亦可轻动斩杀他灭口。
李翳知他心中所想,一哂,随即起了一誓,言道:“事毕,我方与韩氏二房两厢安好,若违此誓,当死无葬身之地。”
时人信天信命,笃信鬼神,是十分相信誓言应验的。只韩晔还是不大肯信对方,但他到了现在,已没有路可以选了。
视线余光瞥见这一室的黑衣人,他更希望对方以他主子之名来起誓。
他盯着对方没吭声,他更相信对方不想因小失大往主子心口埋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