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会因此怪你?”余蔓猜测道。
钟羡焦躁地侧过身不再正对着余蔓,幽幽道:“你也觉得我冷血吗?”
余蔓沉默了,其实她根本不怪钟羡,即使她和余妩是名义上的姐妹,她甚至觉得钟羡的做法畅快地令人佩服。
她佩服钟羡绝不是因为余家倒霉余妩惨死而幸灾乐祸,而是她佩服在如此荒谬的以死相逼的压力下钟羡仍能坚持不想可笑的舆论低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除了理之外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作情,所以才有那么多和稀泥的人,他们翻来覆去就念叨那么几句话,什么死者为大,什么好歹是条人命,余蔓知道如果她和余妩之间有那么一丢丢姐妹情她都会是其中的一员,哪怕道理她都懂,也知道整件事没有比钟羡更无辜的人了,她也会暗暗怪他吧。
“我不觉得你冷血。”余蔓斟酌着开口,她觉得钟羡并不在意这件事,而是在意她的看法,所以她得由衷地表个态,“如果是父母亲人以命相逼你不为所动,那叫冷血,而且我认为真正爱你疼你的人不会这样对你。”
钟羡霍然扭头,视线与余蔓相交,闪动地眸光昭示着钟羡的激动,他与余蔓相处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但他觉得余蔓懂他。
“是不是还有人劝你先把人稳住再从长计议?”余蔓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拍拍钟羡的肩膀,钟羡身长余蔓伸臂拍他的动作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幸好你没有,只要你松动一丝一毫,他们就得逞了,从此百试不爽更加甩不掉。”
“即便重来,我也不会改变,我叔叔说我是撞了南墙也不知回头,可我不懂,他们算什么墙。”钟羡喃喃道,如今余家人算不算南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再嘴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损伤,他因此流得血都吞到肚子里去了,这个世界有的时候不讲道理,他的身上从此染上了洗不净的污点。
面对世人的指点他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样浑不在意,当然会在意,怎么会一点都不在意,他又不是纤尘不染的神仙,所以他见到余蓁时才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骂这人个狗血淋头撕掉这人虚伪的假皮。
“一个陌生人用自己的命逼你付出代价,凭什么?凭善良吗?”余蔓越说越投入,因为她渐渐将自己带入钟羡的情境,“可善良就要付出代价吗?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舍下自己的节操?”
这和善不善良冷不冷血有关系吗,如果她有能力,她愿意救下悬崖边上的被困者,也愿意分给饥饿的人半个馒头,但如果一个在她心中分量轻或者是没有分量的人,拿余妩这种阵仗胁迫她,她的处理方法不会与钟羡有什么不同。
放在从前她遇到这种事,也许会和钟羡一样,把门一关管你天翻地覆,然后故作强硬暗暗忍气,可如今,兴许一句“你死不死干我甚事”她也能说的出口,可能就是岁月只交给了她冷漠与暴躁吧。
遇不平事,余蔓也会有抱不平的时候,何况此事她并非没有资格发言。
人们总说逝者已逝死者为大,可也不能冤枉一个无辜的人,谁都不愿意承认余妩的死因,该明白的人都明白只是谁都不愿说出口,包括余蓁也不是不懂,但他怎么会承认余妩的死是因为她自己和余家上下一起造成的呢?
余妩绝不是以为自己在钟羡心中有份量,她只是愚蠢的想用颜面名声威胁钟羡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她想钟羡表达的是痴情吗?显然不是,甚至可以说不能称之为情,那是一种执着,像是对精美衣裙华丽珠宝的执着,是什么让余妩执着到疯狂呢?是她的父母兄妹给了她希望给了她甜头,让她以为她能得到一件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可钟羡不是一样东西。
“钟羡,你是一个忠贞纯洁的好男人。”
这世上所有人都在可怜余妩,却没有资格责怪你,而你是唯一有资格恨死去之人的人。
钟羡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他踉跄着走近余蔓两步,忽地倾身抱住正用鼓励的眼神认真地看着他的余蔓。
“我想保护你,却没有一次保护过你,今天还让你一眼看穿了脆弱。”
余蔓挣开钟羡的怀抱,一手抵住钟羡的胸膛将人推远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用一种想当严肃的语气对钟羡说——
“钟羡,你听好了,第一,你一点都不脆弱,遇上这种事谁还能神清气爽?第二,我挺好的,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师兄会保护她,她也能保护自己,她已经想好了以后的日子把所有的能耐都用到让自己高兴上。
余蔓后退一步退出钟羡的怀抱,让两个人都吃重新规规矩矩站好,她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着额角,略略思索,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得有三十了吧?”
“正好三十。”
“啧,不小啦......”
余蔓老气横秋地咂嘴摇头,惹得钟羡好笑,一扫沉重,脸上浮起笑意等着听余蔓到底想说什么。0
“你看,我这个样子是因为我个人的问题,我倒霉运气不好。”余蔓指指自己又指指钟羡,煞有介事地开解人,“你不一样呀,你是被小人害得。”
钟羡听了哭笑不得,“哪里不一样,你倒霉不也是小人害得?”
余蔓一怔,想想也是,尤氏的尤渊和丁佐,单氏的单黎,可不是条条道路遇小人么?
“哎呀,不用管我,就说你。”余蔓摆手要钟羡不要在意这些专心听她讲,“他们害你,你有机会能报复就报复,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走出这片泥潭,别再跟余家这坨烂泥纠缠了,我知道纠不纠缠不由你说了算,但还是希望你尽快走出来重回正轨,过正常的人生。”
余蔓对钟羡的愧疚是有限的,因为她觉得除了当初阴差阳错未能明示,剩下余家的所作所为和她没有关系,而钟羡的选择看似是因为她,实际上有她没她钟羡都不会屈服,因为钟羡就是那样的人,你越折他越威胁他他就越会直给你看。
余蔓对钟羡说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她把他当作一个渊源颇深需要安慰的人,他们的联系建立了八年之久然后被一刀斩断,在余蔓看来这没什么可惜之处,可在钟羡眼中这就是前半生最大的遗憾,再看看他们无缘之后的经历和如今的境遇,不由得不让余蔓怅然忧叹。
“你......我们......”钟羡忽然抓过余蔓的双手,激动地想说些什么。
“嗯哼!”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裘燃暗中观察了许久,连钟羡抱余蔓的那一瞬间他都克制住自己没冲上去,但看着这两人磨磨唧唧没什么进展最后又拉上手了,这回他再忍不下去了。
有完没完?这是裘燃用眼神向余蔓传递的话。
“裘燃?”钟羡认出来人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直呼其名,又忙不迭地改口,“裘将军。”
如果不是余蔓介绍裘燃可不是人钟羡,虽同在今凤,但裘燃身居高位,钟羡与之地位相差悬殊,所以裘燃并不知道裴氏新添了钟羡、余蓁这两号人,不过钟羡可不会不认识裘燃。
“聊完了吗?”裘燃淡淡地看着余蔓。
因为师妹情路坎坷,如今又是独身,所以裘燃看到师妹与钟羡说话时还有几分欣慰,可马上他又挑剔地认为这样不好,钟羡既无功业又自顾不暇,再有渊源也是前缘,他盼望一个没有能力保护师妹的男人做什么。
余蔓暗赞裘燃来得时机巧妙,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正愁如何向钟羡告别呢,看钟羡的反映像是要说一些她不想听的话。
“我该走了。”余蔓走到裘燃身边,对钟羡微笑着说:“你多保重。”
目送余蔓挽着裘燃的手臂离去,钟羡愣愣地呆立良久,为说出口的话始终未能出口,也就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想要余蔓和他在一起,可当看到余蔓笑着远离他走到裘燃身边,他才发现自以为的勇气原来根本不堪一击,余蔓和裘燃?她吃了那么多苦,而他又能给她什么依靠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余妩的死和见死不救是有区别的,这种威胁是可笑的。
钟羡的做法不是所有人的统一选择,但也正常合理。
就像一个见过几面面目模糊的人混进你家坐在你床上,被你赶出去后对你以死相逼,也许你会心软,那是因为卑鄙的人劫持了你没有原则的善良,你心甘情愿也不能掩盖他的卑鄙,也许你会顶住压力坚持自己,甚至会被这种胁迫激出戾气。
余妩可怜吗,可怜,但不是因为钟羡,钟羡没有渣她,也许在她自己的幻想中钟羡渣了她吧,但那不是事实,就像一个贼去偷东西,出发前美滋滋地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不会被抓住被抓住了也不会事主也不会好意思声张,假装自己能万无一失,这可能吗,余妩就是这样骗自己的。
除了余妩的命太过破烂,钟羡不收以外,还有余家人对钟羡的捉弄和披着各式外衣的威胁。你以侵害他人为路径使自己得益,最后还要得寸进尺的来一句“至于吗,多大点事啊”,这种行为真是贱得不能再贱。
说了这么多,不是想向大家灌输什么,就是希望大家理解钟羡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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