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妗看着满满当当的国库,满意极了,大手一挥便抽了一半的粮食,连带着尚衣局连日赶制的棉衣棉服,一块儿给秦宴送了去。
就在秦宴带着从呼揭那儿抢来的粮食回到延北军中时,远远便瞧见他们在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传出去老远,几个帐前排着长队,出来的手里无一不捧着新制的棉衣棉服,士兵行进间,脸上具是笑容洋溢。
李大山头一个迎上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王爷你们可回来了,朝廷给咱们送粮食来了,不但送了粮食来了,还送了新的军大衣,都是新崭崭的棉花,可暖和了!”
陈昌银这一年饿怕了也冷怕了,听着粮食便两眼放光,又听说有新衣裳,一双眼珠子都跟狼似的发起了绿光,连声追问:“有多少有多少?”
“这……”李大山不识数,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脸都涨红了也数不清,索性一摊手,大吼道:“你管多少,反正好多好多,够咱们吃上个一年半载了,这回饿不死也冻不死了!”
听着听着,陈昌银便坐不住了,推着李大山要他带自己去看。
秦宴骑马立于山坡之上,四周赤地千里,寒风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借着夕阳辨别着方位,最东边,是燕宫的所在,她也在。
从未想过能有这样一个人,一颦一笑一字一句都能牵动他的心房,单单只是想到她,空寂的心便被填得满满当当,一如这黄沙满地的北疆,忽如一夜春风来。
秦宴抬头吹了一声哨子,唤来在天上来回盘旋,吱呀怪叫的白腹灰羽的大雁,取出在胸膛的衣襟中揣了许久,一直未曾送出的信件,又将一只素荷色的香囊取了出来,铺得平整看了又看,恋恋不舍的摩挲着,许久才将那封信放进去,妥帖的系在大雁的脚边,随即将其放飞。
“去吧,替我看看她。”
*
“娘娘,你看,是大雁!”
又是一日休沐,虞妗只着了一身素衣,懒洋洋的缩在暖阁里看书,银朱在一旁煮茶,茶香随着咕噜咕噜的烧水声氤氲满室。
外头是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满宫银装素裹,连个活物都不见得,那一点灰便很是显眼,偏偏大雁又在暖阁的上空来回盘旋,时不时鸭子似的怪叫一声。
银朱定睛细看,指着天上惊呼:“娘娘快看,这般寒冷的冬,竟还有未迁去南方的大雁?”
虞妗素手托腮,掀了掀眼皮,胡乱应了一声,当自己看见了,她冬日爱犯困,暖阁里地龙又烧得旺,暖烘烘的,这会儿正被催得昏昏欲睡。
银朱却是兴致高昂,见那大雁久久不肯离去,便兴冲冲的取来粟米,用小碟子盛了摆在窗阁上,学着大雁的叫声,想诱它来吃。
那大雁古灵精怪,站在枝桠上歪着头看,银朱叫唤它也叫唤,“嘎嘎”的叫,与银朱一唱一和。
青黛像瞧孩子顽皮一般在一旁笑得慈祥,一边顺手掖了掖虞妗滑落的被角:“轻声些,娘娘睡着了。”
银朱后知后觉的捂住嘴,见那大雁不领情,撅着嘴赌气,抬手便要关上窗门。
谁知那大雁竟如离弦的箭一般,直直的往暖阁里撞进来。
吓得银朱连声惊呼。
这一阵动静可不小,虞妗也睡不住了,睁开惺忪睡眼,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怎么了?”
那大雁闯进暖阁,像是受了不少惊吓,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
等听见虞妗这边的动静,才像是寻到了目标,怪叫了一声便冲着虞妗飞去。
青黛和银朱哪里见过这等架势,不由得连声惊呼,争相挡在虞妗前面,试图拦住那大雁的去路。
那大雁也是刁钻,看着前方无路可走,竟在半空生生停了下来,虚晃一招,惹得青黛银朱急急往一旁阻拦。
它竟趁着这个间隙,越过两人安安稳稳的落在虞妗的肩头上,看着目瞪口呆的青黛银朱,像是耀武扬威一般,一叠声的怪叫着。
虞妗困得很,便是这般场景,也还有些神志不清,半响才望着自己肩头的怪鸟,惊讶的连话也说不出。
“娘娘莫怕,奴婢这便将这扁毛畜牲撵走,”银朱自责不已,试探着伸手要去抓那大雁。
眼看着要逮个正着,却被它凌空飞起,堪堪躲过,又稳稳的落在虞妗的另一边肩上。
“这可如何是好,”青黛急的满头大汗。
作为当事人的虞妗,倒并不如她们这般惊慌,甚至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大雁背上的鸟羽。
说来也奇怪,方才那古灵精怪活蹦乱跳的怪鸟,在虞妗手下无比乖顺,甚至亲昵地啄了啄她头上的青丝,粗嘎的嗓音也变得细声细气,像是生怕吓着她一般。
见这怪鸟如此乖顺,青黛银朱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青黛心细,一眼便瞧见了大雁脚边悬挂着的锦囊:“娘娘,这怕是只鸿雁。”
“去,将你方才放在窗阁上的粟米取来,”虞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边吩咐银朱。
银朱连声答应,快步去将那一小碟粟米拿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虞妗轻轻摸了摸它的背羽,一手指着小几上的粟米。
大雁睁着黑豆小眼轻声“咕咕”,盯着虞妗看了又看,半响才张开翅膀,小几上。
也不吃粟米,只来回踱步,时不时扬起脚边挂着的锦囊,又“咕咕”两声,像是在让虞妗把它脚上的东西取下来。
青黛这下才认出来,忙说:“娘娘,这是王爷出征之时您给他的……”
虞妗也认了出来,这怪鸟原是来找她的。
秦宴养的鸟,果然跟他一般古怪,虞妗眯着眼和那大雁对视,仿佛瞧见了千里之外的秦宴,不由得在心底嘀咕。
银朱自告奋勇道:“娘娘,奴婢帮您把这锦囊取下来吧?”
说着便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跃跃欲试。
见虞妗不置可否,银朱便试探着伸出手,谁曾想着大雁眼看着乖顺了,警惕心却极强,毫不犹豫的往银朱的手背上狠啄。
幸好银朱眼疾手快,忙把手收了回来,愤愤的说:“这小畜牲可真凶!”
虞妗这才明白过来,也不知秦宴是如何训练的,这大雁竟聪明至此,若非收信之人,半点进不得它身。
让青黛二人退开,抬手便将大雁脚边的锦囊取了下来,速度之快,让青黛银朱都不曾反应过来。
见虞妗拿走了锦囊,大雁便瞪着黑豆眼看她,看了又看,随即宾至如归,小口啄着粟米大快朵颐。
虞妗不再管它,捏了捏锦囊,只有薄薄的一层,看来她放在里头的东西已经被秦宴取走了,又伸手掏了掏,翻出一小段信纸来。
上面寥寥四个字。
“岁旦便归。”
虞妗不知道秦宴是在何种情况,以何种心绪,写下的这四个字,姑且能称之为“家书”,也不知北地如今战事如何,但只要他说她便信。
青黛站在一旁,逆光瞧着虞妗的侧脸,忧心忡忡。
等虞妗次日下朝回来,银朱正满宫满殿的寻那只大雁,却遍寻不见踪迹。
“许是自己飞走了吧,”虞妗看了看窗外,雪自昨夜起便停了,外头是三三两两的宫人在扫雪。
银朱端着昨日盛粟米的碟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它把粟米都吃完了!”
青黛也在说:“娘娘的锦囊又不见了!新作的九瓣莲,才用了一回!”
虞妗并未给秦宴回信,一则不知道写什么,二来又有点不好意思,什么鸿雁传书的,算什么啊?
正磨蹭着,想今日下朝以后再给秦宴写些什么,没想到那傻鸟竟叼了个空锦囊跑路了。
那头银朱还在愤愤:“这扁毛畜生,怎么跟个偷儿似的!”
青黛好声好气的哄她:“摄政王养的鸟儿,你回头可别当着王爷的面再这般叫唤!”
*
日子一眨眼便过去了,自那日鸿雁传书后,又过了两日,北地便传来秦宴生擒呼揭大王子呼延桀的消息,还带回了和亲呼揭的福宜长公主。
如今正派人护送福宜长公主回上京,同时将呼延桀押送回朝听候发落。
如此大好的消息,让朝中上下皆为之一振,连带着虞妗也隐隐有些激动。
相较主帅被擒,军中无人坐镇,溃乱如同一盘散沙的呼揭,延北军如今背靠朝廷,兵马强悍粮草充足,毫无后顾之忧,军中又有大燕战神,摄政王秦宴坐镇,简直气势如虹。
延北军在秦宴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再无败绩,将呼揭残兵撵得东奔西跑,狼狈不堪。
一封封捷报传来的同时,离秦宴答应虞妗的归来之期也越来越近,偏偏秦宴像是忘了此事,追着呼揭人打得不亦说乎,半点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青黛,今日是什么时候了?”虞妗埋头批阅奏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青黛抬头道:“明日便是岁旦了,宫中大宴,圣上说,北地告捷,四郡雪灾也得以缓解,乃是大吉之兆,下令年节大办,君臣同欢,衙门寻照旧历休沐七日。”
恰巧外头响起敲梆的声音,青黛看了看天色,道:“夜深了,娘娘也该歇会儿了。”
虞妗依言停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起身推开窗阁,寒风猛地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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