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这才刚刚进门,但其实……他知道的,远比一直在这个院子里的柏云舒要多。
不过太上长老并没有急着离开门边,而是抿着嘴伸出手去,在自己徒弟没能反应过来躲开之前,攥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血衣教的太上长老以毒术扬名江湖,冠绝天下,即便是在他年轻时还在江湖上活跃的那会儿,也并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身手。
所以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毒圣还是个江湖一流的武功高手。
至少身为血衣教护法之一的鸩,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自然也躲不开他突然伸过来的手。
抓住柏云舒一只手臂的太上长老没有啰嗦,直接将柏云舒手上还戴着的银白色天蚕丝手套往下掀开一点儿,露出她苍白得不太正常,隐隐露出比寻常人颜色都要深沉不少的青色血管的手腕。
柏云舒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意料之中地并没有能够从自己师父手里挣脱,手腕不仅仍牢牢地被攥住,太上长老的手指还已经搭在她褪下天蚕丝手套路露出来的皮肤上。
大约只是一息的功夫,太上长老就松开了柏云舒,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了一点儿:“丫头倒还不错,没什么大问题,至于其他……该怎么注意你自己心里有数,毕竟……也这么多年了。”
柏云舒低垂着眼点头:“是,我没事师父,倒是……”
太上长老看着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的天蚕丝手套小心地重新戴整齐的柏云舒,到底是叹了口气:“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其实不必如此小心。只要你不流血……”
柏云舒动作顿了一下,另一只手套着手套的指尖在抚平之后的天蚕丝手套表现无意识地滑动了两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一样。”
或者说,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是柏云舒可以放心下来不需要谨慎,不担心被自己的:“特殊体质”误伤到的。
她的师父,血衣教太上长老。
其他所有不是她敌人的人,都……
尤其是这些日子来也在这个简陋的农院里的另一个人。
在他身边的时候,柏云舒不会更加放松,甚至相反,比在任何人面前的时候,都要谨慎小心。
因为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伤害到的人。
太上长老心中一叹,微微摇了摇头。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能仅凭简单的几句话让她改变主意。
当年他在血衣教之内无意中发现的两个特别的孩子,骨子里一个比一个要倔。
如果说柏云舒在常棣面前小心地戴着这副天蚕丝手套谨慎地不敢太过亲近靠近,是因为太过珍视,那么她在其他的场合时间,在与许许多多无关的甚至陌生的人接触的时候也坚持若无逼不得已的理由,必定戴着这副天蚕丝手套的原因……
大概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听说过血衣教的鸩护法名头的人,根本难以想象,以冷漠狠辣著称的这位□□的护法,心底存着一份多么执着的善良。
另一个人也是一样。
当年他会动了恻隐之心在那个时候拉上这两个孩子一把,也就是为了这份难得坚定的善意。
“我去看看那小子。”顿了一顿的太上长老将手里提着的盒子又抓紧了两分,见柏云舒因为他的这句话很显然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一点儿放心的神情,知道得更多对实情其实了解得也更透彻的太上长老难免心头一酸,只是面上却不露半点:“多半会施针,别让人打扰。你若有空……趁着这会儿功夫给你师父我去准备些吃喝吧。”
对这样的嘱咐和要求显然已经很是习以为常的柏云舒,跟过去一样并没有多想,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之后,只看了一眼已经推开房门站在门边朝这边看过来的常棣,而后就乖乖去了院子另一边的灶房。
而另一边。
跟常棣一起来到屋内的太上长老,虽打开了那个他一路亲手拎过来的盒子,或者说药箱,特制的金针却丢在一旁并没有现在要使用的意思。
分别坐在木桌两边的两人沉默着。
片刻之前太上长老已经仔细地为常棣摸过脉象了,这会儿正坐在对面皱着眉头有些黑脸地瞪着常棣。
倒是常棣本人,显得很是轻松平静:“前辈这副模样,像是下一句就要说……我马上要死了一样。”
太上长老听了这话轻哼了一声:“你以为好到哪儿去?差不了多少了。”
常棣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近来心绪震动过剧,不仅没有及时将养还用药强压了症状,于心脉损伤不小。”
常棣轻抬起一只手,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心脉……伤不伤的,正如前辈所言,大约差不了多少了。”
太上长老此刻也说不清是气愤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常棣说的,正是事实。
“……你们先前想要做什么,又已经做了什么,既你们两个打定了主意不想牵累血衣教,不只是老头子我承情,你看好的蜃小子心里也明白。只是,不管是蜃小子还是我,都能多少猜到一点儿。你们两个没能成功,我先前还猜……不过眼下,见到你们两个之后,倒是明白了。你们已经放弃了。”太上长老看着此刻已经神色平淡,在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仿佛没有一丝触动的常棣,心中也有些感慨:“既如此,以后怎么打算?”
常棣仍旧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微颤了颤。
桌子对面的太上长老在他开口之前,抢先提议道:“老头子我这几年都没有闲着,虽并未想出解决之法,但也算稍有成效。既然……上京城这边……也算了了,不如尽快返回南疆。你知道的,教中禁地之处环境……于你身体有点儿益处,到时再有我看顾,想来应该可以……”
“多久呢?”常棣开口打断了太上长老的建议,勾着嘴角轻笑:“若是这么做,我又能多活多久呢?几日,几月?”
太上长老眼中露出一点儿悲色,没有反驳。
的确,即便他用尽能用的办法,这延命之举……也维系不了太久了。
“……当初便不该上了你小子的当,把那蛊种在你心上。”
常棣笑了笑:“您知道,我本就无法享常人之寿,早几年晚几年的,于我而言没有多大差别,但……求仁得仁,我很感谢您的帮助。而最后……也要劳烦您了。”
“……唉……”太上长老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真是……欠你们的……”
……
突然出现的太上长老并没有多留,在吃了一顿自己徒弟柏云舒难得亲自下厨做的饭食之后,就又拎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了。
柏云舒在见到自己师父又给常棣留了一个小药瓶之后,也安心了不少。
而今日,也许对柏云舒而言着实是个不错的日子。
太上长老离开不久的傍晚时分,她又从常棣那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离开上京城?”
微微睁大了一些眼睛的柏云舒显然有那么点儿意外。
常棣微微笑道:“名山大川,四季风貌,离开上京之后我们不回南疆,便去四处走走看看,也……多结交些朋友,如何?”
柏云舒的眼睛亮了起来,一瞬间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期待。
那一直是她的梦想。
只是在即将兴奋地点头同意之前,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微微顿了一下。
“……怎么了?”
柏云舒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人。
“……我们这就……解了婚约的圣旨前几日才下,那之后……穆长戈没有动静,李湉……李湉也没再出宫过……”
常棣叹了口气:“云舒果然,挺喜欢那位长公主的。”
柏云舒皱起眉头张口反驳:“她是我们仇人的女儿,她……”
“与她无关的。”常棣平静道:“比起皇帝李泓,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湉……也是无辜的。她跟她哥哥不同,至少……她是个会冒着风险特地寻找我们,只为了说一句对不起的人。我不恨她,云舒,我知道你也并不恨她。”甚至还很关心和担心她。
柏云舒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应什么,微皱着眉头转开话题:“不说她了,那穆长戈那里……如今他跟皇帝变成这副模样,我们离开,你放心么?”
常棣的神色淡了下来,声音也有些轻:“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早早离开得好。今生今世……越是不再与他有所联系,他的处境……才可能会好。”
对穆长戈,李泓还有那么几分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但对于他和柏云舒,只有被皇帝疑心防备的他们不再出现,不再与穆长戈有任何瓜葛……
计划
在常棣这个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穆长戈的亲生兄长为他打算的时候,上京城内也有许多其他的人,眼看着穆长戈越发显得尴尬和“危险”的处境,为他心焦不已,想要尽可能做些什么。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随着从边境传来的快报到来了。
骁国跟景国之间的关系,自从骁国的开国皇帝从刺杀景国开国皇帝,带人趁乱裂土封王的那一刻起,就从没有和缓过。
边境之处连年的战争给两国都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和损失,却又在无数鲜活生命的流逝和鲜血的浸灌之下,加深了两国之间那种难以轻易化解的仇恨和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