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李湉才发现,柏云舒握着短剑的右手靠近肩头的手臂上有一道伤口,虽然看起来没有多深血流得不多,但……
“铃铛姐姐,你受伤了,你……”
“别碰!”柏云舒一巴掌拍掉了李湉朝她受伤的右手手臂伸过来的手掌。
“……铃铛……姐姐?”
柏云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李湉语气有些复杂地嘱咐道:“我的伤口不能碰,我的血……你不能沾。记住了么?”
“我……记住了。”
见李湉尽管满是担忧,但还是听话地点头缩回手去,柏云舒却突然略有些轻嘲地低笑了一声:“……也罢,以后……我们也未必能再见。”
“……铃铛姐姐?”
“走吧!”柏云舒从自己靠坐的石头边上起身:“起风了,去上风处……给你找个地方。”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上风处,李湉还是乖巧点头:“……好。”
上风口的小山坡处的草丛里凑巧有个不大的山洞。说是山洞,也只能容一个人半弯着腰缩在里面,也才几步深,若是洞口没有恰好生了茂密的杂草灌木,根本做不了藏身的地方。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李湉被柏云舒推到山洞里草丛后,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仰着头,看着根本没有一起进来的柏云舒,心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打算。
果然,只听她低声嘱咐:
“已经过了不少时候,我们跑得虽远,救人的也该到了。”柏云舒脸上早就划破了一个小口的□□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此时这张并不真实的脸上仿若没有情绪地说着,语气也平淡至极:“你在这儿呆着,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哪怕是声称来找你救你的。除了……除了镇国将军府的那个穆少将军,谁来都别信。”
“铃铛姐姐!”李湉连忙拉住柏云舒带着银色手套的那双手,瞪大了眼睛有些焦急,眼眶都红了:“我们一起在这儿躲着好么?也许……也许杀手已经都来过了,不会再有……”
“你敢赌,我不敢。”柏云舒将自己的手从李湉的手里抽了出来,站在不大的山洞洞口低头看着她:“而且,没有你在,我更容易活。”
李湉张了张嘴,慢慢地松开手。
虽然知道柏云舒是故意把话说得这样,甚至显得有些无情,但不得不说这也是事实。
没有她这个累赘需要保护,凭借柏云舒的身手……就算打不过跑也不难。
而她这个累赘在柏云舒出现引走可能出现的杀手之后,躲在这里藏好也比一路逃窜更加安全。
这是个……两全的办法,对她们两个谁都好。
于是柏云舒转身离开的时候,李湉没有开口阻止,只看着那个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越走越远的背影,眼睛酸涩地……咬着牙抱紧了自己。
独自呆在并不大的山洞里,即将入夜的风凉得很,一路上奔跑逃窜,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此时被风吹过,就是一阵阵贴着骨头一样的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铃铛姐姐再没有回来。
李湉几乎已经压不住心里不断升起的不好念头,可是不论如何慌张担忧,还是老老实实地缩在山洞里面,在山洞外杂草的遮掩下小心地藏好自己。
现在出去,如果先被杀手找到,她自己会没命也白费了柏云舒的心意。而如果先找到了柏云舒,又会重复之前的情况,再次成为她的拖累。
有自知之明的李湉很清楚,乖乖听话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她心里慌得不行,也怕得不行,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
“长公主……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
突然,李湉听到了不断靠近的呼喊声。
她下意识地想出去,又猛地想起了柏云舒离开之前的嘱咐,小心地又往山洞里面挪了一挪,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缩成小小的一团,耳朵却更是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后……
“甜甜!你在哪儿?”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
满身又是土又是泥,不知道都有哪些地方沾了血,狼狈不堪的李湉,终于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甜甜?”
很快,隐约听到哭声的人来到洞口附近,伸手猛地扒开杂草的同时,怀里撞进一个小人。
一直被惊得脸色都有些青白的穆长戈下意识收紧手臂将人抱在怀里,提了半日的心总算落了下来,等低头一看……
他的心揪了一下,一阵一阵得钝疼,连忙扯下自己的披风把怀里死死搂着自己的腰埋在胸口放声大哭的小丫头裹住:“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我……”
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湉浑身都在发抖,艰难地从穆长戈怀里抬起头,大口喘息了一下,脸上都是眼泪,急急地问道:“长戈……长戈哥哥……有个……有个铃铛姐姐救……救了我……她去引……引走杀手了……她……你去……你去找找她……你去……”
穆长戈微微皱了皱眉眼光一闪,随后伸手轻轻地把李湉的脑袋按回自己怀里:“甜甜放心,你说的那个……铃铛姐姐应该没事,已经离开了。”
“……真……真的?”
“嗯。”
他亲自带了人手进山寻人,除了稍远些的地方发现了两伙,只是死于拳脚利刃的黑衣人的尸首外……据此不远,李湉藏身的这个山坡的下风处,还有十几个黑衣人的尸首。
不同于先前的那两拨,这十几人,大部分是中毒而死,死状各异,显然不只一种毒。这十几人死的地方,好几个身上都沾了血,有那么几个人的,个别沾了血的地方,皮肤透出一种虽淡却诡异的青紫。
而沾了血的满地草木,也有那么一部分……露出枯死之态。
那血有毒。
回宫
回宫的马车上。
穆长戈带了好几个水囊和软帕,来到正坐在马车角落低着头缩着一团的李湉身边,眉头皱得死紧,心也疼得一抽一抽的。
李湉一直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从先帝,到她的兄长李泓,连他也可以算上一个,何曾让她吃过这样的苦头?在穆长戈的记忆之中,她一直都是那个当初自己非要学厨艺,不小心被烫红了手指头,都要举着跟哥哥李泓还有他,撒上几天娇的小丫头。
李湉已经让心疼愧疚得不行的藤萝和青萝两个服侍着换下了那身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裳,穿上了先前自己马车上带来的备用的裙装,头发随意挽了一下没有太仔细收拾,脸也擦洗过回复白皙干净,显得眼眶和鼻头更红了些。
就算她一刻也不想多呆,坚持要尽快回宫不在最近的百花庄园停留,却也不能真的就那个模样进宫,只能不得不在马车里重新收拾打理一下。未见得能多妥当,却好歹能够见人了。
“……长戈哥哥。”
见穆长戈上了马车,李湉朝他露出一个笑来。
一贯明媚精神的小丫头带着难得的虚弱之态努力露出跟以前没有什么差别的笑,看起来反倒更显得可怜。
穆长戈咬了咬牙,长出了一口气,干脆单膝跪在了李湉身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双脚。
简单擦洗换衣裳的时候,李湉脚上的伤自然是被藤萝和青萝看到了,只是那时候两人过来没有随身带着什么伤药,又被李湉喝住不准她们多说,只简单冲洗了一下就换了新的鞋袜。
但这会儿……
明明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但见这会儿他还是知道了,她也没有再要躲。
穆长戈跪坐在那里,李湉亲眼见过的那双能将一柄红缨长木仓舞得虎虎生风的手,带着点儿无措地尽可能放轻了力道,脱下她好容易咬着牙才重新穿上的鞋袜。
看到那双遍布划痕,磨破的没有磨破的水泡,还有被尖锐石子刺出的伤口的脚。
因为原本生得白嫩,更显得这些伤口的可怖。
他的手有些颤抖,指尖发颤地几乎不敢用力。静默了片刻,低着头的穆长戈拿过一旁的帕子,用水囊里的水浇湿了之后再次托起那双伤痕累累的脚,小心而又仔细地轻轻擦拭着。
“……长戈哥哥……”
听到李湉的声音,穆长戈身体一僵,却没有抬头,而又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金疮药粉,轻撒在李湉的脚上。
这药粉并不刺激,落在破口的皮肤上甚至没有什么感觉,可李湉就是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湉一声疼都没有喊过,倒是一直动作极轻极慢的穆长戈额头上细细密密出了一层的汗。
等他重新帮李湉穿回鞋袜,这才终于抬起头,眼尾竟也有些泛红地看着她:
“……还疼么?”
先前一路奔逃的时候,被人追杀的时候,鲜血溅在她脸上的时候,一个人留在不大的山洞里胡思乱想怕得不行的时候……她都忍住了。
打定了主意不让穆长戈知道她脚上有伤的时候,她也咬牙忍住了疼。
但现在,突然被这样关心,这样怜惜,她却反倒从心底涌出无限的委屈,眼前迅速凝结出水汽,一下子又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