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扭动身子的活物,约摸六尺长,皮囊在皎月下泛着寒光,正对她吐着腥红的信子,而他刚刚骂的也正是它。
宫中向来禁蛇虫,没料在此却有。阮阮惊魂未定,诧异地看向他,后知后觉他将她困到胸前,一是怕她回头看到被惊,二是想救她于危险。
如此胆大心细之人,自己却三番两次误会他,阮阮羞愧。慌乱畏惧中,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这才觉其实他长得一点都不坏。
“刚刚是奴唐突,请将军勿怪,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奴必定回报。”阮阮正视曹不休认真道。
“你偷偷看我了。”曹不休瞧眼前人娇羞可爱,故意揶揄。
阮阮打愣,“什么?”
“我救了你,你却偷看我,那样仰慕地看我……”曹不休把玩着手里的蛇,又一次扬声。
“才没有。”阮阮直接否认。
“真的?”曹不休步步紧逼。
“真的。”阮阮点头,却自己先破了功,浅笑出声。
都说这曹不休是百里阎王,可现下接触下来,阮阮感觉,与他这样爽朗洒脱的性子,其实挺好相处的。
这不自禁的笑,无形中化去了许多莫须有,活在人言中的隔阂。
“我救了你,你又偷看我,横竖是我吃亏,你说你怎样弥补我?”曹不休挑眉道。
阮阮无钱,无势,她稍作思考,正待回答,却又听曹不休道:“罢了,留着吧,等我高兴了,再问你索要这人情债。”
阮阮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于是默默点头,当是应允。
曹不休斜瞥她一眼,略一挑眉,侧身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阮阮明白他的意思,且深夜寂静,与外男在一起,不宜久留,阮阮对他行礼,小步离去。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阮阮只听他在背后幽幽说出一字,“香。”
阮阮不解,转身看他,这一回眸,又一次撞进了他深邃如夜空的眼眸。
似笑非笑,含情又似无意,嘴角勾起,掬起空中星光,也正在看她。
银河垂地,月华如练。
阮阮发现,他其实是挺爷们儿,挺帅气的。
目光交融,阮阮大窘,后知后觉,再次行礼,疾步退去。
及至福德宫复命,脸上仍是胭红一片,好在太后与景尚服都不曾注意,因为她们正兴致极高地在聊着一个叫明棠的女子。
阮阮轻手轻脚挑了花灯,灯芯燃爆,与屋内的安宁香巧妙缠绵。
“想当年勇毅侯是何等勇猛,连战连胜,那等威武,除了现如今的曹小将军,谁人敢比,百年难出的人才啊。”周太后感叹道,“只可惜,五十开外才得一女……”
“虽是老来得女,可明小姐却一点都不娇气,这才是难得可贵的。”景尚服道。
“是啊……但愿官家能明白哀家的心意……”
寝房内,说话声愈来愈低,长久的安静后,是周太后绵长的呼吸声。
阮阮不认识谁是明棠,也不知勇毅侯与曹不休到底谁更厉害,只隐隐感觉,这叫明棠的女子,一定会进入深宫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阮阮便见到了她。
彼时,窗外牡丹花盛放,明棠一身粉色衣裳临窗而坐,仿若与鲜花融为了一体。
“好孩子,抬头我看看。”周太后言笑晏晏拉过明棠的手。
明棠虽羞涩,但也不曾退缩,只微笑着任由太后松软的老手,一遍又一遍在她白皙光洁的手面上抚过,像是个极有耐心的小辈,陪长辈亲昵话家常。
很显然,这样的落落大方博得了太后的好感。太后上三遍,下三遍,仔仔细细看过明棠身上每处后,很自然地褪下了手腕处的青白竹玉镯给她戴上。
这个镯子,周太后一直戴着。节节竹,长青不衰,高洁无暇。
阮阮明白,这是周太后对明棠的赞许和期待。而这样的盛宠,更加印证了阮阮的猜测,明棠日后,必定是后宫之主。
明棠话少,但她的寡言,不是毫无主见的附和,每每在太后说到不高兴不喜欢事情时,她总是会柔声加以疏导。
尤其在谈到今上时,她眼底的柔情,更是浓郁成了春日湖水,盈盈一潭,几欲溢出。
“好孩子,你是聪明人,官家与我……”太后欲言又止,“想必你已知晓,虽你是我相中,且又得朝臣力挺,但官家向来自有主张,我怕他待你……”
“大娘娘放心……”明棠安慰道。
“母后既然知晓朕会不待见明家姑娘,又何必联合老臣,费心劳神,着急忙慌地往朕帐中塞人呢?”
寡淡清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阮阮手中茶壶轻崴,洒了几滴青色茶水出来。
在下跪的瞬间,她瞧见明棠怔了怔,似乎被今上这来者不善的气势所吓,竟然忘了行礼。
本就不被喜欢,再加上反应迟缓,怕是会更惹今上不快,阮阮悄悄伸手去够明棠裙摆,明棠会意,垂眸躬身跪迎。
阮阮留了心,目光落在今上衣摆的祥云图案上,只觉那图案在门边停留了许久……
今上似乎定住了,阮阮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待阮阮长大后,关于人情债,以曹不休的性子,会身体力行,虎狼解说。
但此时还是单纯的......
第8章 美人关
不要听男人怎么说,也不要信他说了什么,大多时,他们的承诺美色皆可破。
阮阮在今上停顿的话语,以及滞而不前的脚步中,又一次回味了小娘曾告诉过她的话,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阮阮眉目低垂,心中明了,今上后悔自己的话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明棠,阮阮瞧见,她很快镇定了下来,且不再发抖了。
“母后有客在。”
今上轻咳一声,硬生生从尴尬中起了话头,虽然这话漏洞百出。
待行至明棠跟前时,又一次停顿稍许,这一次说话语气已经完全换了腔调,让人如沐春风,“起吧,跪着累。”
阮阮听话听音,忙起身上前一步,扶住明棠。明棠感激地看她一眼,二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赐座。”今上轻甩衣袖。
景尚服会意,立马搬来软椅,靠在今上腿边。
明棠波澜不惊,道了一声,“谢官家。”
官家点头,算是应下了。阮阮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只觉太后在一旁,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局势扭转之快,阮阮实为错愕,但结合小娘的话,心中又释然。
见色起意,并不新鲜,男人嘛,好这口。虽然,真实爱情,本不应如此。
屋内安宁香随着温度,香味渐浓,浓郁得染红了明棠的面庞,阮阮装作无意从今上身上瞟过。
男子身姿坐得笔直,似乎也有意落个好印象。女子嘴角衔笑,一直附和着他说话。他问她就答,他不问,她也能从细枝末节处,问出关怀的话。
“官家是批了一晌午的奏章么?”明棠凝视今上道。
“你从哪里得知的?”今上心情已经大好,挑眉反问。
明棠伸手细长手指,极快,放肆,又大胆地点过他中指第一个关节,柔声道,“是这里出卖了官家。”
今上起初微怔,翻过自己手指看一眼,瞬间大笑。
这一声爽朗笑意,刹时赶走了屋内仅剩的一点尴尬。恰好薄云移过日头,明灿灿的阳光穿过纱窗,送来一室亮堂。
“曹不休常说,他此生最佩服的人就是勇毅候,当年勇毅候凭一人之力,逼退三万大军,至今都是佳话。”今上笑道。
这笑容,比前夜与曹不休秉烛夜谈时还要灿烂。
阮阮也觉好笑,她真不明白,曹不休她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她的耳畔,就从没听过他的名字。她也不知为何所有人谈话,套近乎,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
“不……”明棠摇摇手指,手帕被她握在手心,宛若春日桃花,“官家此言差矣。”
今上不解,“差在哪里了?”
“曹将军铁定不是这么说的,他一定会说他此生最佩服的人是官家,然后才是我父亲。”明棠道。
“何出此言?”
今上追问,但明棠所言,他极受用,心情大好。
明棠直视今上眼眸,掐着指头笑道,“官家是坐镇指挥的帅,而他们只是听从吩咐的将。帅是脑子,将是手臂,手臂当然比不过大脑,所以还是官家最英明神武。”
明棠眼底泛光,这样子柔和的目光,阮阮也曾在景尚服眼中看过,那是女子瞧见心仪男子时才有的,含情脉脉,婉转柔媚。
今上闻言,大喜,与她目光痴缠,不期打翻了手边茶盏,阮阮眼疾手快接了,却不曾想那茶盏被磕碎了一角。
阮阮初时不知,食指被划破,在指腹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她悄无声息收了茶盏,退出屋外。
*
往后半月,明棠几乎日日进宫,而今上似乎也转了性子,每日午后,总有各种理由来看周太后。
冷清许久的福德殿逐渐热闹了许多,这也直接导致,阮阮的日子变得更加忙碌。
福德殿宫女不多,因着周太后喜静不喜闹腾,伺候太后起居的也就景尚服与阮阮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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