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苑一脸迷茫委屈:“女儿不知。”
“因为我的女儿天姿国色、才情横溢,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只有龙子凤孙可堪为配!而魏王殿下和康王的储位之争胶着了这些年,为父虽然始终没有选择支持哪一方,但私心里其实是更看好康王的——国舅爷在军中的威望太强了,魏王殿下情势不明朗啊!”
“那怎么办,魏王殿下如果输了……他会没命的……”沈苑焦急又恐慌地追问。
“所以苑儿,为了你,现在沈家和魏王殿下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如果魏王殿下败了,不止他会没命,我沈家上下百口,包括我和霁儿,都会没命。你害怕吗?”
“女儿……不怕!为了魏王殿下,为了爹爹和霁儿,女儿愿意做任何事!”
“好!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儿!魏王已经答应为父,等到天下大定,凤位上的只会是我沈家的女儿。”
沈苑羞涩地低头,遮住了眼底一片冰冷。
这一场会面,父女俩都心满意足。沈苑带着父亲交给她的东西告辞。
五日后,便是康王殿下迎娶沈阁老嫡女的正日子,阵仗自然不小。
这阵仗沈苑前世是经历过一遭的,只是如今心境早已不复当时。
需要她准备的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完毕,她今天只需做一只提线木偶了,不出差错就好——一切都是假的,她又何必当真呢。
沈府里对今日这婚事最当真的,要数康王新鲜出炉的小舅子了。沈霁从一大早就赖在姐姐屋里谁也拽不出来,等康王的迎亲队伍到沈府之后,更是改抽抽噎噎为号啕大哭,引得沈苑也泪流不止,不得已临行之际又补了回妆面。
再三保证回门之时便带他去康王府小住几日,才将将把他哄住。辞了父亲请来背她出门的远房堂兄,沈苑坚持让弟弟搀着她出门,日后风风雨雨,也只有她们姐弟俩相互搀扶着度过了。
康王今日得偿夙愿,那张一贯冷淡的脸上难得地挂上笑意,一派春风得意。
迎亲的队伍清一色龙子凤孙皇亲国戚,虽然全程隔离出了方圆两里不许围观人群靠近,但是也抵挡不住皇城脚下的百姓对这项婚事的好奇之心,整个汴京城都被这场婚礼点燃了。
将新娘迎回康王府,沈苑在一应礼官的指引下完成了婚仪,被送入布置一新的洞房。
宁斐要出去待客,又怕屋里留人太多沈苑会拘束,不留人沈苑会寂寞,思虑再三后决定请他的舅母镇国公夫人李氏和舅家表姐陶盈留下,其余来凑热闹的随他一起出去赴宴。
康王殿下平日有些积威,不是跟人顽笑的性子,来客便也都识趣地顺势离开去吃席了。
沈苑其实是不想人陪的。虽然前世和面前的舅母和表姐相处还不错,但是她今晚是背着艰巨任务的,趁着这段时间,她需要独立的空间去整理情绪、组织语言。
所幸舅母和表姐也都是温婉的性子,面对着并不熟稔的外甥媳妇儿和弟媳妇儿,寒暄几句之后也没了话。
沈苑趁机道:“舅母和表姐也劳累半日了,快去用些餐食吧。你们看,我这里并无事,不需要陪的。”
两人感受到康王的托付,自然是不愿离开,几番推让后发现这位新王妃并非客套,似乎是真的想要独处。镇国公夫人便又叮嘱了一番不能掀开盖头云云,而后母女俩对视一眼起身告辞了。
待听得关门声,沈苑长舒一口气。
低头闭目在心里又回顾了一遍已经筹备了几日的说辞,可明明已经背得很熟练了,却越背越心慌。她不由晃了晃脑子,抬手按住仿佛要跳出来的心脏,再次长舒一口气。
“沈苑,全都忘了吧,都是假的,只有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才是真的……接下来,如若一着不慎,是会搭上自己和霁儿的性命的……”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心绪也随之慢慢平静下来。
☆、再嫁(二)
康王虽然平日里是个冷淡性子,但今日人逢喜事,不免不经劝,多喝了几杯。
怕他的新娘反感他身上酒气,离席之后,他先拐去了他原先日常起居办公的扶苏院匆匆洗漱一番,方才回到王府里专门为王妃准备的明珠苑,也就是今日的新房所在。
入了院中,挥退与他同来的侍从,走到门前整了整衣冠方才推门入内。
房中只有她的王妃正端坐在婚床边,并无侍女和喜娘。他略有些诧异,缓步走近,轻轻揭开遮住了他的新娘的盖头来。
沈苑从听到开门声和熟悉的脚步声起就低下了头,面前的遮挡被掀开时,她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宁斐见她如此,只觉甚是可爱,表情更加柔和下来。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如今成了他的妻,他再也不用隔着门窗偷看她被烛光投映出的剪影聊以慰藉了,甚至,可以与她同榻而眠。
虽然婚事已经定下数月,他也曾迫不及待地在心里暗暗描绘过与她共处的画面,但当这一切真实发生的时候,他才知道想象是多么的浅薄。
两人都没有开口,就这样,一个静静地坐在床沿低垂着头,一个静静地站在床前脚踏上温柔地看向坐在床沿上的人儿。
沈苑交握置于身前的双手早已汗湿。经过这一段时日的反复思虑,原先那个如雏形一般的想法已逐渐成形。
她这一世一开始,就已经再次被架到了前世那条绝路上——她的父亲和她的夫君不共戴天,无论最终鹿死谁手,她的结局都仿佛早已注定。
幸而她得以提早洞悉一切,也算得了一丝先机。凭着这丝先机,大概尚有机会为自己和弟弟争取一线生机。
为今之计,她只有彻底抛弃把她夹在中间的两方“至亲”之中的一方,并且好好利用自己这个敏感的身份,方可能化被动为主动。
至于这个选择题,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难做。不仅是因为从那个她不愿回首的前世里,她已经明明白白知道了哪个是王哪个是寇,还因为她如今是真的厌恶透了她那所谓的父亲的虚伪嘴脸。
或许还有一个她不愿直面的原因——她无法想象自己和宁斐勾心斗角最后你死我亡的场面,只要稍微试图想一想,就像有无数细细的针轮番扎向她的心脏。
这大概是前世记忆留下的后遗症吧,毕竟前世里,她至死都未经历过与宁斐刀刃相向的场面,真好啊。沈苑不禁再次为当初的明智选择而庆幸。
攥了攥拳,沈苑闭眼站了起来。
还在盯着他的新娘愣神儿的宁斐被这个动作打断了思绪。
略带诧异地看着沈苑从床沿站起来,走向正对着婚床的位置,转身掀起衣摆跪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而后维持着直挺挺跪着的姿势开口:“殿下,我不知道您在如今的这个时候,是否已经得知我的父亲沈仲元是魏王党羽。”
说到这儿,显见尚未将话说尽,但是她停顿了一阵,直直地盯着宁斐,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她想知道上辈子,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她的父亲把她嫁给他的目的的,或者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她演戏的。
宁斐显然没有料到会面对面前这种场景,听到沈苑的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苑就这么盯着他,眼泪逐渐盈满眼眶。
他的脸上有怔忪,但是没有惊讶。
闭了闭眼,让眼泪落下,她继续说道:“父亲求圣上把我嫁过来,能告诉我的原因是,他更看好您登上那个位置,至于不能告诉我的原因,我想殿下您可能比我更了解。”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宁斐终于反应了过来此时的情况,他收敛了已维持一天的春风满面的笑容。迟疑了片刻道:“即便如此,你又为何与我说这些?”说完怕她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又加了一句:“那是你的母家、你的父亲。”
“如果我不说破,殿下会怎么对我呢?”
宁斐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们两人如今是最亲密的夫妻了,可说到底,在她眼里他们只是陌生人。现在这个局面,他要如何将隐藏于心底的汹涌感情,和他对于他们未来的打算说与她听,她会以为他是疯子吧。
沈苑仿佛也并没有想要听到他的回答,稍一停顿便继续道:“我意外得知了我爹与魏王的关系后,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按照他们给我铺的这条路走下去,无论您、魏王或是我爹最终如何,我这个从头到尾的弃子,都没有生路可走。”
“实话与您说,是生是死,我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在乎,只是我不想死得这么委屈、这么窝囊,您能懂吗?而且,我也有我想要守护的人。所以我得做一颗有用的棋子才行……”
“你想守护的人,是谁?”
沈苑话还没说完,被宁斐打断,语气不善。她微有些诧异,似是没有想到她说了半晌他却最先关注这个。
但是他问起,就得先回答,虽然这样打乱了她原先组织好的语言。
“是我的弟弟沈霁。他今年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我用我的性命、我的一切作保,他对大人的事一无所知。殿下……”说到此处,沈苑有些激动,再次深深俯身叩首,语带哽咽:“我愿意,并且会尽全力做您手中最锋利的剑,您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他日功成,您能放我的弟弟一条生路,让我九泉之下也有颜面去见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