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亲自请旨要把她嫁给康王,却在得知她对魏王有情后,一面严词告诫自己收起这不合时宜的情愫,一面又安排自己去灵台寺与魏王偶遇——从自己向魏王表达情意时魏王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件事是早有预料的,唯一的解释便是父亲与他关系匪浅。
常理来说,她是父亲宠爱了十五年的女儿,而她的婚姻大事,现在事关储位之争,无论他是何考虑,都不应该在欺瞒着她的情况下有如此作为。当务之急,她不得不去求证白姨娘口中的“翠翠”和如今皇帝陛下的爱妃、魏王殿下的母亲珍妃娘娘是什么关系了。
另有一件她的心病便是前世霁儿的死。距离霁儿前世意外坠马还有两年的时间,但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可对于如何避免悲剧,她目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想办法花钱雇人暗中保护,并一再告诫霁儿十五岁之前不得骑马,再图后续。
想清楚了这些,沈苑微微舒了一口气,虽然仍然千头万绪,但定下第一步的作为之后,一切就可见机行事了。
第二日,她就着人去白氏那里取了后院儿里所有家仆的登记册子。翻看下来,心里又是一阵凉意,这沈府后宅里竟已没有一位她母亲在世时的老人儿了。
按理说她的母亲嫁入沈府之时,沈府刚刚勉强落成,大部分的家仆应是她母亲的陪嫁才是。这些年即使父亲逐渐身居高位,下人增增减减,但也不至于一个当年的旧人都没有了。
她记得她的乳母就曾是母亲的贴身婢女,后来母亲去世后她懵懵懂懂的,不知何时就没再见过乳母了。
不说如今如何,白氏在当年只是一个刚入府又没有生养的贵妾,有没有能力赶走嫡出大小姐身边的乳母,她心知肚明。沈家主子也就这么两个,是谁做的也不言自明。
在思考这一切的过程中,未来要走的路已经隐隐在脑海里有了雏形,所以她没有贸然去问父亲要人,而是选择了私下打探。
辗转从外叔祖府上一个家仆那里得知了从前母亲身边一个叫做春莺的二等丫鬟的消息,说是嫁给了外叔祖府上的一个掌柜。沈苑便差人请她过府一叙。
消息送出去的第二日上午,这位从前伺候过母亲的春莺便入府求见了。甫一见面,就见她神色激动地跪拜在沈苑跟前:“小小姐……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着我们小小姐,小姐她在天有灵看到小小姐如今过得好,也能安息了。”
沈苑忙让立夏扶起她坐下,她坚持不愿意坐,最终还是被立夏按在了凳子上。
“太太过去是我母亲身边的人,如今请您过府也是有事相询,苑儿自当以礼相待,您实在不必如此谦卑。”沈苑笑着安抚她。
一番话说得春莺更是坐不住了,沈苑急忙抬手制止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再次开口道:“今日确有件旧事想要跟您请教,您就不要太过拘礼了。”
“小小姐您请讲,奴婢一定不会有丝毫隐瞒。”虽然早已脱了奴籍,但进到沈府来,面对沈苑,春莺还是坚持以“奴婢”自称。
“当年,就是我母亲还在世时,是不是有过一个父亲的远房表妹前来府上投奔?”
春莺瞬间站起来,仿佛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难看,慢慢复又坐下,神情恍惚:“是啊,还差点儿成了府上的主子。”
“主子?什么意思?府上的白氏都称不得一声主子。”沈苑边追问边皱起了眉。
“奴婢就是这个意思。当年,姑爷是要让那个苗翠翠做平妻的。”
翠翠,果然是翠翠。
沈苑心里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没再问别的,只让立春在春莺面前展开她一直抱着的一幅画卷。
“太太瞧一瞧吧,这画上的人是否就是苗翠翠。”
只看了一眼,春莺就肯定地点头道:“是她,就是她。”
那是一幅沈苑凭借前世记忆绘出的珍妃娘娘的肖像图。
得到答复之后,沈苑似乎是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她继续跟春莺聊起了当年旧事。
她的父母亲刚刚成亲的一段时日,确实是相敬如宾过的,只是没多久,那个远房表妹便奔上门来。父亲承认了那是他在家乡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如今带着他留在乡间和大哥同住的母亲的口信儿上门来,他不得不娶,为此不惜背着荆条在外祖父书房前跪了足足两日。
外祖父作为当朝帝师,把自己的爱女嫁给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看中的就是家世背景简单,女儿不必面对那些大家族里的糟心事儿,可看女婿这个样子,分明是对这个所谓的表妹情根深种。他自问为了女儿的婚事操尽了心,以为帮女儿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夫婿,可到头来居然是这样。
最后,应是外祖父一意不允,不知是许了那表妹什么好处还是怎的,总之这事儿闹了一阵子之后便不了了之了,那表妹后来也未再出现过。
此番事后,沈府又恢复了往日平静。后院里再没进过人,即使她的母亲子嗣艰难,成婚六年之后才生下了她,而后过了五年才又生了霁儿,她的父亲也没有收过其他人。直到外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母亲身边的人陆续被放了身契出府,有的感恩戴德,有的留恋不舍,但无论何种情况,最终都还是出了府。
沈苑听完春莺絮絮的讲述,心里想道:这远房表妹既是珍妃,那结合她上辈子知道的珍妃身世,当年之事不了了之的真相大约是,外祖父作主把这个女婿的心上人认作了袁家旁支一个未能生育子嗣的远房堂弟的义女,后来还把她送进了宫。
沈苑前世出嫁前万事不操心,她只需要和交好的名门闺秀们在一起,春赏花、夏赏雨、秋赏月、冬赏雪,吟吟诗弹弹琴,怎会想过要关心这些陈年旧事。
待重来一回有了警醒之心,才发现很多谎言是一戳就破的。
☆、再嫁(一)
备嫁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都似有处理不尽的琐碎事儿。
尽管忙碌,沈苑还是每日都坚持亲手给弟弟煲汤——霁儿如今10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如今她对弟弟的感情,像是掺杂着失而复得的后怕和相依为命的窝心,甚至比之当年母亲过世、白氏入府后的那段时日更深。
打从母亲生了弟弟之后,多数时间是卧床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她每日做的最多的就在母亲房里哄还在襁褓里的霁儿玩;后来母亲去世了,临终交代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母亲不在时她要好好照顾弟弟,她懵懵懂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总是因为找不见母亲而哭闹不止;再后来,家里来了白氏,她也逐渐晓事,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白氏就是来取代她母亲在沈家的位置的。爹爹已经接受了白氏,而这个家里只有弟弟是和她一样,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永远也不会背叛母亲、背叛她们的家的,于是她便真的有了姐姐的样子,对霁儿的事情亲力亲为,丝毫不让白氏插手,她高傲地告诉父亲和白氏她不配。
那段时日,她也怨上了父亲。待后来慢慢再长大一些,知道了白氏只是妾室,也看到了父亲一直只有她和霁儿两个孩子,才逐渐释怀。
她历经两世,亲缘始终浅薄。时至今日,大约只有还活蹦乱跳着的霁儿能让她感觉到一丝庆幸和慰藉了,否则她都不知道这重来一世又有何意义,难不成就是要让她看清楚她曾经的人生有多么可悲可笑吗?
就这样一边筹备一应事务一边照顾霁儿,忙到了婚期临近。
还有五日便到了司天监推算的整一年中最宜嫁娶的那一日,沈苑正和白氏最后一遍核对大婚那日的布置之时,沈仲元又派了水生来请她去前院书房。
在过去的路上,沈苑猜想着,到了此时此刻,她的父亲应当是要情真意切地表达一个不愿插手储位之争的纯臣父亲为了女儿能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毅然决定支持魏王了吧,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不是对魏王殿下情有独钟嘛,只有魏王荣登大宝,她才可能摆脱康王,和魏王双宿双飞。
情势果然一如她所料。
沈苑听完父亲饱含隐忍、无奈和满腔父爱的陈词,竟隐隐感到一丝无趣和懊恼——原来在父亲和那位珍妃娘娘眼里,她竟是如此愚蠢。不过复又一想,她前世可不是就是如此愚蠢嘛,而且可能更甚,便也没什么可恼的了。
掩过眼底的自嘲之意,沈苑拿捏着她如今的角色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有的表情,惊喜中掺杂着恐慌和不知所措,语带抽噎地道:“可是……父亲,这样……可以吗?女儿害怕。康王如果知道了,他会杀了我的……”
沈仲元上前两步,双手扶住沈苑的肩膀,盯着她惊慌的双眸,严肃又坚定地说:“所以苑儿,你得把康王哄住,不能让他知道。在任何场合之下,我们沈家都是康王的岳家,而你,是康王的正妃,只代表康王的利益,明白吗?”
“女儿不明……这样,我们要如何帮魏王殿下……父亲的学生故友见此,一定也都会追随父亲支持康王的,这样岂不是害了魏王殿下……”
“朝堂之事你就不必挂心了,为父自有打算。你可知当日为父为何要请旨把你嫁予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