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弟弟了,乍然睁眼便见他坐在床头,一脸担忧之色,只觉得心尖发颤,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沈霁见姐姐睁眼就哭,也急坏了,于是姐弟俩抱头痛哭起来。
后来,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天色渐晚,沈苑还是不舍得让弟弟离开,这小半日的相处对她来说更像是梦一场,她害怕梦醒的时刻。
可是沈霁已经十岁了,夜晚时分久留在已经及笄的姐姐闺房是全然不成体统的,最后还是在沈苑依依不舍中离开了。
虽然不舍得睡去,但是身体的虚弱让沈苑也没有支撑太久就又睡了过去。
到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闺房之中,沈苑才真正放下心来。身体也感觉到了明显的好转,她开始梳理前世最后一夜的记忆,好为今后打算。
正思索着,就接到了父亲身边的长随水生前来请她去前厅接旨的通禀,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前世终其一生,只有幸接到过一次圣旨,便是赐婚于康王。
原来竟重生于赐婚的前一日吗?既然让她回来了,又为何如此急切地把她再次推向末路?
接旨不可耽误,立春立夏急急地伺候呆愣的主子从床上起身,沈苑像布偶一样任丫鬟摆弄,最后跟着指引去了前厅。
接完旨,她的父亲,大梁朝的内阁阁老沈仲元摒退了下人,引着她去了他的书房。
“苑儿,是不是吓着了?”进了书房,沈仲元让女儿在他的对面坐下,语带怜爱地问。
沈苑平静地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慈爱的脸,心里却翻腾不止。这是她敬爱了一生的父亲,可是他却骗了她一生。前世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机会问问他,他的那些宠爱,究竟有没有一分是真。而这一世,她也不会问,她要自己亲手去查。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这一次,她便只相信自己。
沈仲元看着女儿直视着自己,却迟迟不说话,脸上是他看不懂的神色,皱眉道:“苑儿,这是怎的了?你不愿嫁给康王殿下?”
听到父亲这样的问话,本来还未想好如何应对接下来局面的沈苑脑中突然灵光乍现。她又怔愣片刻,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伴着眼泪垂落的节奏,她从圈椅上起身后退半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女儿不愿!”
“不敢再瞒爹爹,女儿自去岁在长乐公主的赏花宴上偶遇魏王殿下后,便……便钟情于魏王殿下,可女儿不愿因为我把沈家、把爹爹置于皇家纷争之中,故不敢有丝毫表露。可是,可是现如今竟要我嫁于康王,女儿实在不愿、不愿与魏王殿下为敌啊爹爹……呜呜呜呜……”
说到这里便泣不成声。
沈仲元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女儿竟有此一说,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只盯着伏跪在地的女儿神色难辨,似若有所思。片刻过后,渐渐回过神来,起身行至沈苑跟前,弯腰将她扶起:“苑儿,你该早与父亲说起的。”
沈苑顺势起身后仍然没有止住哭泣,看起来万分悲伤。
“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你也知道两王之间的关系有多敏感,你只能把心收了,万不可再与人提起此事。”沈仲元语带告诫地严肃道。
回答他的还是只有女儿的嘤嘤啼泣。片刻后,哭声渐熄,沈苑红肿着双眼,面带戚色地盈盈下拜,道她知晓利害,以身子疲乏为由请辞了。
走出父亲所居的正阳院,沈苑面上的表情渐渐由凄楚变为凝重。
重来一次,带着前世最后得知的半明半晦的信息,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清明了许多。比如此刻她就在想,自她前日高热不退直至现在,宠爱她的父亲却是半句都没有问过她的身子如何了的。
现如今既然圣旨已下,她也没有了别的选择,那就务必要在出嫁之前弄明白,她是不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被放弃的棋子。
如果是的话,那她此生除了霁儿,就真的一无所有,也无所畏惧了。
☆、重生归来(三)
接到圣旨后,沈府后宅里开始忙碌起来。
沈仲元可以说是大梁官员中后宅最为清净的了。沈夫人在世时府里并没有妾室,直到沈夫人仙逝一年之后,沈仲元才纳了现今后宅中唯一的妾室白姨娘。
沈夫人袁氏是已逝的老太傅大人袁成山的独女,貌美温良,当年美名和才名都遍传京都。
袁老大人早年丧妻,一直没有再续娶,对唯一的独女爱护非常,直留到17岁才在榜下捉了家世清贫的探花郎沈仲元为婿。世人皆传沈大人异常爱重沈夫人,无论是在初入官场之时还是后来已经在朝中独当一面的状况下,都始终如一地独宠沈夫人,再无二心,实在是让人艳羡。
及至两人所出的沈家嫡长女五岁那年,沈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只是却在生养小少爷的时候伤了身子,此后不满一年便过世了。
两个年幼的孩子没了亲娘,沈大人又正值盛年,更是一表人才,眼见着各方蠢蠢欲动,想要嫁了女儿进门,即便是续弦,也算得上一段好姻缘了。
可是沈仲元却在给妻子守了一年之后,纳了汴京城总捕头家的长女为贵妾,从此绝口不提续娶之事。这更是印证了与先夫人袁氏伉俪情深的传言,至今传为佳话。
是故,沈府后宅里现如今只有先夫人留下的一个嫡女,并一个贵妾。
而今大小姐被圣上赐婚给康王殿下,距离婚期还有不到两个月,与婚事相关的一应需要筹备的事宜又纷繁复杂,这就显出府中没有女性长辈的劣势了。
沈苑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十足是一个娇羞待嫁的少女,俗事不理,一心只等着做新嫁娘。
就像她跟父亲说的那样,前世里十四岁那一年,在长乐公主的赏花宴上,她偶然之下见到了康王殿下和魏王殿下。
只不过,她一见便倾心的不是魏王,而是她前世的夫君康王。
所以前世当得知她的父亲为她向圣上求了赐婚,要嫁的正是她的心上人时,那种欢喜的心情根本无法形容。那时的她只想赶紧亲手绣出一身最美的嫁衣,其他任何事情都懒理,自然,也从没有人询问过她,后来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风光大嫁了。
这一世,她想明明白白地踏出每一步,就要从亲手操持自己的婚事开始。她禀明父亲,言道因为没有正经女性长辈,她想自己准备嫁妆、筹备一应事宜。父亲犹疑了一会儿,最终点头答应,并叮嘱让白姨娘从旁协助。
她前世是管了康王府内宅五年之久的,处理这些内务之事早已经驾轻就熟。这几天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梳理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一边留意着前院儿的动静。
在接到赐婚圣旨后的第五日傍晚,沈苑正在园子里散步消食时,父亲身边的水生来报,说是父亲请她去书房。
去了之后才知道,父亲安排她后日去往给母亲供奉了长生排位的灵台寺,将圣上赐婚的消息告知母亲在天之灵。
沈苑自然无有不应。
前世里,在圣旨赐婚后她只是在家中祠堂给母亲上了香,父亲也并没有作出去灵台寺的安排。如今,这算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大的变化,她隐隐觉得,这事儿应该跟她想弄清楚的那件事有关。
到了第三日,天刚蒙蒙亮,沈苑便带着立春立夏,轻装简骑地出发了。
不过辰时便到了灵台寺。给母亲上完香之后,看时间还早,沈苑就带着立春立夏去了寺庙后院的一片桃林游玩。她心里觉得,父亲安排她今天来到灵台寺绝非仅仅是为了给母亲上香。
果然,她不过在桃林转了小半圈,便“偶遇”了魏王殿下。
沈苑前世嫁给康王后,作为大嫂见过这位三弟不少回,因此远远看到两个人影时就认出了魏王宁裕。她迅速酝酿情绪,待两人甫一碰面,沈苑一瞬间泪眼朦胧。
按理说臣下之女遇上皇子王孙,应当先行行礼,可是宁裕走近后看到的就是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的沈苑,一双翦水之眸中似是蕴着千言万语,看得人心浮气动。
他是一直知道因为和母妃是同乡的原因,沈仲元在朝中明面上扮演着纯臣,实则是效忠于自己,或者说效忠于母妃的。他是不太相信仅仅因为与母妃同乡,就能作为一个内阁阁老选择站队的理由,但是在现在这个阶段,他不愿意去深究。
宁斐的母舅镇国公曾经是大梁唯一的兵马大元帅,虽然已经卸甲,但至今他仍是颇得朝中武将的支持。父皇迟迟没有立储,让人觉得仿佛他和宁斐是势均力敌的,可他处于权势纷争的中心,很清楚他其实是处于劣势地位的。他迫切需要文臣之首的支持,而且即使有了这份支持,他的情势也不容乐观。
因着这些缘故,当沈仲元提出深入敌营的计策时,宁裕没有过多的犹豫便同意了。他相信沈仲元对他母妃的忠心,虽然这份忠心让他很是膈应。
为了向康王投诚,沈仲元主动向父皇提出把女儿嫁给康王的请求。作为一个世人认为的爱女心切的父亲,这个请求并不让人意外,只是父皇还是动了怒,这也并不让他意外。
最终还是母妃出面,以委曲求全的姿态请求父皇同意赐婚于宁斐和沈氏嫡女,不问朝堂纷争,只为成全这位朝中众臣的拳拳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