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靳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少年。
萧靳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他年轻时就曾不择手段做下许多事,有些有人知道,有些没人知道。
比起让女儿嫁一个无用之人,萧靳更愿意
一辈子养着女儿,便是他走了,廷儿也会愿意养着妹妹,不会让人给她委屈受。
沉默在御书房中蔓延,廷儿额前也不由冒出些许冷汗。
他不知道父皇这是在考验沈然,还是真的想让他冒名顶替了吴国太子。
时间点滴而过,沈然用力闭了闭眼:“三年后!然以江山为聘,求娶明·慧长公主!”
少年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回荡,萧靳眼中略过赞赏。
事已至此,廷儿缓缓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家父皇,他几乎可以预见阿音知道父皇让沈然去吴国之后的表现。
怕是短时间之内父皇都别想的妹妹一个好脸了。
既然有了决断,沈然当晚就回了飘渺峰,跪在先生面前将自己的决断说出。
先生这么多年几乎把沈然当成亲儿子,如今骤然得知他的身世,叹然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笑骂一句小兔崽子,也不知是在骂谁,旋即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沈然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廷儿回去就悄悄告诉了自家妹妹这事儿,沈然才将将拜别先生,走在飘渺峰的石阶上,不知该不该进宫再见阿音一面,一转头就见小姑娘站在明月之下,直愣愣看着他。
在那一刻,沈然只觉自己口干舌燥,浑身都散着热,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僵在原地,甚至有点不太敢去看小姑娘的面容。
沉默只在一瞬间,沈然抿着唇刚想说话,小姑娘就急急冲过来,一下撞进他怀里去。
柔软的触觉让沈然不知所措,女孩身上带着的淡淡的软香不停的钻入他的鼻子。
良久之后,沈然听见小姑娘带着哭腔的控诉:“你怎么那么笨?父皇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得知他要离开大魏去往吴国的一刹那,阿音整个人都傻了,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越过一脸担忧的兄长,不管皇城宵禁,坐着马车来到了缥缈峰下。
沈然动了动手指,想去回抱她,几经犹豫还是没有动作,他压着声音说道:“我什么也没有,娶你会让你受委屈的。”
“等我三年,三年后我来娶你。”他声音哑得厉害,阿音却清楚的捕捉到他深
陷里的那丝颤抖。
阿然哥哥从来都是温和规矩的,他遇事向来喜欢用和平的方式解决,可现在……
阿音紧紧抱住他的腰,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你不要去好不好?我现在就嫁给你!”
小姑娘迫切的说着要嫁给他的模样,比那天边悬挂着的明月还要美丽几分。
他没有心软,没有犹豫,只道:“你别怪陛下,是我想要给你最好的,也是我想回去。”
“这么多年来,我都在想着我为什么会被丢在路边?是我的父母不想要我了,还是他们遭遇了什么意外?我面上不在意,可心里总是介意的。”
从小沈然就见过萧靳和柳柳是如何恩爱的,也知道两人对廷儿阿音还有小皇子的疼爱,每每那时他总会想着若是他在父母身边,他的父母会不会疼爱他?
沈然垂眸,又道:“阿音,等我。”
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全散开,阿音眼中蓄着的泪水再也兜不住,啪嗒啪嗒全往下掉。
月很圆,沈然低头,扶住女孩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你是我的,日后不可搭理旁的男子。”
-
沈然走了。
大魏与吴国结盟,于求娶明·慧长公主之事,魏帝言公主年纪尚小,舍不得公主远嫁回绝了联姻之事。
“娘娘!娘娘!不好了!公主留下一封信不见了!”
小宫女急的冷汗涔涔,柳柳手中拿着的勺子不小心掉了,廷儿难得来陪母亲用膳,听了小宫女这话,没忍着喝进嘴中的茶水,径直往前喷了出来,好巧不巧小皇子就坐他对面,湿了一张脸。
柳柳知道沈然要去吴国,当晚把萧靳赶去了侧殿。
柳柳对女婿没有多大要求,能一心疼爱女儿便好,沈然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不管是品行还是气性她都极喜欢,就等着他给自己当女婿,知道萧靳弄了这么一出,好几日没给他好脸色。
阿音从那日之后也焉巴巴的,整日里提不起精神来,柳柳瞧在眼里疼在心里,一连半个月都让萧靳去睡侧殿。
这半月来,阿音没来和她一起用早膳,她只以为女儿还没缓过劲儿来,那知道她竟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溜了。
柳柳一想到女儿有可能往哪去了,又急又气,恨不得把萧靳拧过
来打一顿。
阿音是公主要什么没有,沈然也是个乖孩子,如今这样算是什么事儿?
萧靳知道女儿偷偷跑了,早朝上一半就下朝了,回到栖凤宫,果然没得柳柳好脸。
柳柳如今还怀着孩子,可禁不得气。
萧靳哄了许久才把人哄回来,也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找人。
官道上,一辆马车徐徐行着。
阿音换了身男子打扮,想着父皇知道她偷偷离开皇宫之后的暴跳如雷模样,忍不住抿嘴一笑,又看了一眼身边如老僧入定的先生:“舅爷爷,阿然哥哥要是知道我们偷偷跟着他一块去了吴国,会不会生气……”
先生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小姑娘:“有空担心阿然那臭小子,你还不如担心担心你父皇?别大魏还没出,他的人就来把你逮了回去。”
阿音一下撅了嘴:“要不是父皇,我也不会偷偷出来,就算他的人来了,我也不回去。”
“母后在呢,母后肯定知道我心中所想,不会让父皇就这么把我逮回去的。”
她小时候可没少听父皇母后当年的事,知道母后当年怕极了父皇,是父皇下着套让母后一步一步走近他,如今她去找阿然哥哥,是学着当年的父皇。
阿音说完了,又看一眼重新闭上眼的先生,小嘴叭叭道:“舅爷爷,不是您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怎么我一说要去找阿然哥哥,您就和我一块儿去了?”
阿音疑惑的有模有样,先生的面子却有点儿挂不住了,萧远在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这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都是嘴硬的人。
这次阿音和先生出来,是萧远非要跟的。
他可不放心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带着阿音在吴国乱跑,他又想着当年答应渺渺的,等国家安定了就带她走遍名山大川。
当年的许诺他没有做到,如今也只能带着渺渺的遗物,一起到外头走走。
初升的太阳渐渐从山岗爬出来,暖阳的光辉洒遍大地,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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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得到了大魏的援助,朝堂上不少官员都松了口气,只是没有求娶到大魏公主,多少有些人还不□□心。
沈然只见过吴国太子一面,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萧靳给他的探报中筛选出来的。
吴国太子在吴国就是个隐形人,虽有太子之位却无太子之权,简单来说就是他亲舅舅镇国将军的傀儡。
吴国太子似乎也因此内向闲少和人接触,这倒是方便了沈然。
他一边维持着吴国太子之前的形象,一边悄悄摸透了吴国的格局。
吴国皇后对吴国太子这个老来子很是上心,可惜十几年前她强行受孕生下吴国太子,身子就受了损,已缠绵病榻数年之久,便是有心帮儿子什么也做不到。
沈然见了她,明显能够感觉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劲。
沈然心头有些紧张,却还是故作镇定坐下。
听吴国皇后一声阿尧,紧接着就掉下泪来,沈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知道自己不是吴国太子。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沈然发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枯瘦的手握住,年迈的妇人嘴角带着笑:“阿尧怎么了?”
从吴国皇后宫中出来,沈然魂不守舍,险些踢到小路上的鹅卵石摔倒。
回去之后,他在书房中坐了许久。
吴国安平三十五年,吴帝驾崩,膝下数位亲王逼宫,镇国将军率兵抵抗,连斩三位亲王,事闭,有人暗放冷箭,镇国将军中箭,救治三日而亡。
镇国将军之子言吴国皇族害死镇国将军,率兵谋反,帐下诸位将领反水,斩下镇国将军之子头颅,悬挂于城门口,对太子以示忠诚。
此次动荡一直持续半年之久,新帝登基,以雷霆之势血洗几大家族,流放三千余人,斩首五百余人,凡贪污受贿藏污纳垢者皆被抄家,视贪污所得处以刑罚。
后,有朝臣与大夏勾结,通敌叛国,行刺新帝,帝中箭,昏迷三日,恰逢大魏神医云游至此,救新帝于危急之中。
新帝苏醒,与大魏结盟,反攻大夏,连攻大夏十城,皆与大魏,换取粮食以资百姓。
次年三月,吴帝亲至大魏皇城,求娶明·慧长公主,魏帝允之。
镜中女子云鬓香腮,眉宇间的喜色怎么掩都掩不住,一身火红嫁衣如灼灼烈焰将她衬托的愈发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