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前青冉案发生时,也正是书庄的课时,没有哪个学子落单有疑。若说外人作案,这两日不过几个送柴米日用与送冰的伙计来过,都是熟面孔——”
段澄突而不说话了,他之前竟忽略了这点端倪:“眼下还不到盛暑,送冰做什么?”
方舴随口道:“你不知穆夫子怯热,立夏前后总喜吃冰镇的……”
段澄瞪大眼晴看着他,方舴意识到自己说滑了嘴,狠狠咬住舌尖。
屋中一瞬安静得反常,不用送冰,温度己降至冰点了。
仵作为免连坐,挪脚向外蹭了几步,离这两个作死的人远一点。
好在宁悦玄专注地检查尸体,似无留意。
方舴毕竟打小跟着公子身边的,缓了缓神思,干咳道:
“那个、两起案子发生的时候,正好是书庄学生的课时,早一点晚一点,大家的嫌疑都不至排除得这么干净,就好像有人故意要书庄撇出干系,难不成这是巧合?”
段澄觑见大人没反应,胆子也壮了起来,顺着方舴的思路想:“会不会是书庄某个女子与这两人不睦,便□□……”
“老兄。”方舴仿佛看见个奇葩,“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么大费周张,且不说姻玉儿,青冉姑娘的人品有口皆碑,即使旁人不知她御前的身份,到底是穆夫子身边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呐?”
“老兄。”段澄学他翻个白眼,“那只能说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方舴冷笑:“断丞大人而立年纪,现下可有一妻半妾?”
段澄轻哼:“方少爷烧火棍笑高梁杆,还不是光棍一条?”
两人说说又下了道,宁悦玄头也不抬:“你们要不要滚出去?”
方舴和段澄同时噤声,嘴巴抿得比针缝还严。宁悦玄凝视姻玉儿脖颈的伤口,“这创口,是不是比头一个粗糙一些?”
仵作忙答:“是,根据大人的提醒比对了伤口形状,基本可以认定是茶坊通用的夹炭长箸,不排除第二次换了另一把相似的。”
宁悦玄眯起眼,“杀人工具一样,方位力度也一样,都没被侵犯……”
“是……”仵作刚说了一个字,被方舴拉了一把,这才意识到大人不是在问他,而是自语思考。
屋里屏息无声,就见宁悦玄目光偏移,停在姻玉儿的耳坠上。他的鼻尖靠得极近,仿佛下一刻就要亲上尸体的脸。
纵三人见多了宁悦玄诡异的查案方式,背上也不由起了一层寒粟。
不知几许之久,宁悦玄森森笑一声,直身骂句“蠢材”,扬声道:“叫那混帐东西滚起来吧!”
第32章 倚南寄傲???像偷穿主人衣服的大猫
山庄不比城中的繁华街衢,夜幕初临便有华灯闪熠、莺歌夜舞,倚南书庄的夜总是宁静的,今晚格外如是。
书庄招生惟才是取,既有贵门中的千金,也有许多平门小户的女孩子。前者每日有仆婢相随车接辇送,后者或有住家离得远,穆雪焉便辟出一幢宿院给她们留宿。
出了命案,这些娇小姐们一个也出不去,生平头一遭宿在外面,更况外头还有几层男人把守,难免心慌。
穆雪焉挨个安抚,到了麒旭侯幼女时碧笙屋前,里头隐约传出诵声: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熙月上前叩门,穆雪焉问:“笙儿还未休息吗?”
“夫子。”时碧笙亲自来开门,十岁的小姑娘心宽眼净,看起来一点未受凶事的影响,请穆雪焉入内。
“夫子辛苦了,阿蓉刚端了鸡豆茯苓粥没动,夫子请尝尝?”
屋内弥着淡淡的糖香,穆雪焉瞧见桌上放着一碗银瓯浮玉的夜宵,旁边还有几张眷满小楷的宣纸,“这样晚了还在用功?”
时碧笙清透的眼眸轻轻一弯,“我想把今日学的文章记下来。”
她想起一事,拾起一张纸问:“夫子,《归去来辞》中有‘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咱们倚南书庄的名字,可是从这上头来的吗?”
外头都闹得天翻地乱了,眼前这小姑娘却优优容容,只想着求知问解。
穆雪焉点头说是,轻抚少女清凉的发丝。
麒旭侯时翌在京中五侯中资质最为庸常,姻缘却最为美满,一对龙凤儿女各自伶俐,一个送去了卓清府的私塾,一个交到她的手上,一个月时间不到,就摊上这样的事。
时翌与穆澈并无深交,但素来敬重其人,径先表明了放心女儿留宿书庄以配合大理寺的态度。侯夫人却是拿一对儿女当眼珠子一样疼,这漫长的一夜,不知提吊几番肝胆。
穆雪焉素来不是个弱性女子,但凡踌蹰自疑,这条难行的路也走不到如今。可在这纯真的女孩子面前,她的心猝不及防一软,净玉面上露出温许:“读书在解义不在死记,笙儿聪敏,无须做这些死功夫,当心累乏身子。”
眼角望见那碗芡实粥,又道:“记得侯夫人不许你嗜甜,食半碗就是了,免得积食睡不着。”
时碧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旁侧伺候的阿蓉垂首道:“奴婢也不敢让小姐多食,幸得夫子发话了,不然我们小姐可不听呢。”
少女空拂软袖,嘟哝一声“多嘴”。
穆雪焉原本谅她害怕,欲把熙月留下照顾她,看这光景也无必要,便嘱咐夜间闭好门户,而后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时碧笙忽道:“夫子别忧心,都会好的。”
穆雪焉月眉微动,点了点头,亲自为她阖上门扇。
回到易安院,穆温在阶前等了多时。
他身旁无人提灯照映,走近时赫然一个黑影,反把簪星和熙月吓了一着,抚胸低呼:“二公子怎么悄没声的。”
穆雪焉道:“刚看了一圈,各处都安稳。外头两道关卡呢,你不用门神似的在这儿,去歇着吧。”
书庄里都是女孩儿,穆温不好到处走动,也不便深夜逗留内院,便道:“我就在外头,有事姐姐喊我。”
迟了一息,他又放轻声说:“姐姐莫忧,都会好的。”
朦月与薰灯交错的光影罩在穆温身上,使平日里冷薄的身影多了分柔情。
雪焉心中温暖。若是良朝在此,便会说上许多话逗她分心,不似这小弟弟从小寡言,心中有十分牵挂,也只出口一句。
一句就窝了心。
“公子、二公子!”
容许突然跑过来,两姐弟心中同时一沉,没有大事他不会闯进里院的,穆温忙问:“什么事?”
容许挠挠头,“有事、也不算有事,哎呀,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穆雪焉心头突突几下,收住掌心道:“说吧,怎么了?”
容许不牢靠的本性发作,也不合计目下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还在扭捏:“哎,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再卖关子踢折你的腿!话在穆温喉咙滚过一遭,当着姐姐的面,好歹忍住,沉声警告:“容许!”
“刚刚府里的人在外围把守,发现一个黑衣人从山坡方向鬼鬼祟祟地靠近。”
感到无形的压力,容许口条顿时利索了,“我截下一看,嘿哟,公子猜是谁?居然是云觥公子!大小姐您没见着,这杜公子是位文官又非武将,穿着一身夜行衣,不侠不匪不伦不类的,活像只偷穿主人衣服的大猫——”
穆温忍无可忍,“说重点!”
容许一缩脖子,“重点就是杜公子悬心大小姐,便月黑风高整了这么一出,被发现时还叫我千万保密,不要告诉大小姐。”
言毕,庭院里诡异地默住了。
杜云觥对穆雪焉的心思,这么多年不曾挑明,可亲近的人都摸得着影儿。
婢女手里的四角纱灯乱晃,先把头埋了下去。穆温听见一耳朵长姊的风月事,一时也左尴右尬的。
容许终于长了眼色,奈何一张嘴闲不住,小声道:“我就说不大当讲……”
知道不当讲还讲得有滋有味!穆温气得咬牙,穆雪焉坦荡如常:“改日替我谢杜大人好意。”说罢回屋去了。
菱门阖上的刹那,穆温照着容许头顶削一巴掌。
顾不上骂,他压声问:“此事可有别人看见,犹其大理寺的人?”
容许一手揉脑袋,一手摆得像风扇:“不曾不曾,公子放心,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
是没告诉第二个人,不过是告诉了第三第四人……穆温头疼地闭上眼,盘算着事了之后该找个兽医,看看这小子是不是被狗咬过,不然怎么整日毛毛躁躁,连洛诵一分沉稳也没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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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有些反常。
这是湘辰观察她一整日后得出的结论。
可是具体如何反常,湘辰又说不上来,只瞧着这丫头茶饭不属,时不常地发呆,又突然从怔忪间回过神,问她会不会吹笛子。
更奇怪的是,连大公子派人叫她过去,吉祥都会推辞,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湘辰越琢磨越慌神,“到底是大公子委屈了你,还是怎么着?你倒是说给我呀,别这样吓人。”
“没怎么。”吉祥不雅地趴在小案上,脸蛋贴着冰凉凉的木头,“就是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