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不上大人心宽。”十一倚手,“背靠大树遮不住风了,又在本职上如此勤勉起来。”
二人语锋针对,目光相峙。方舴喊了声“放肆”,十一嗤笑一声——别的不敢说,他在放肆一门认第二 ,还真没人敢认第一。
“就放肆了,怎么着?”
大理寺的手下个个屏息低眸,眼前两位都是大佬,东俊府的人摆明抓不了,至于顶头上司更是一块千年的寒冰,任谁也捂不化,他们这些小虾米,谁都惹不起。
宁悦玄没有被激怒,反而笑了笑,只是一双眼里没有半分暖意,“不怎么着,请你喝点东西。”
十一从进来就留意到那碗散着味道的水,闻言警惕地后撤一步,立即被宁悦玄的亲信封住退路。
“你——”十一知道宁悦玄这人难缠,也知道拿名头身份压他通通没用。他此刻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隐蔽、靡乱、有酒、有烟叶、有赌、还有□□的药散,就差女人了……姓宁的还真是在办公事,被自己搅了局。
十一心里飞速计算着打出去有几成把握,下一刹那,他就看见了女人。
看到吉祥的一瞬,十一的心跳都停止了。
被押着进来的吉祥整个人都是虚的,她不明白她只是探头向破败的店铺里看了看,怎么就被捉住了。
肩上的那只手扣得她很疼,想挣却挣脱不开。
等看清一屋子半裸着胸膛的无赖闲汉,吉祥跳着眼皮低呼一声,看向十一的眼神,像某种误入陷阱的小动物。
“放开你的爪子!”
十一直接冲过去,被宁悦玄迎身拦下,两道各出利鞘的身影在狭小空间过了数招,十一迟迟绕不过去,看着那张惊惧失色的面孔却无能为力,怒骂:“姓宁的!你是不知道我是谁,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原本都知道的。”宁悦玄招式写意,未退分毫,动作间嘴角泛起一个恶意的笑:“只不过现在看到你们一路,倒有些不大知道了。”
十一眼色瞬间阴沉,同时方舴的手指在吉祥肩膀微一使力,吉祥不防叫出一声,十一闻声停错,被宁悦玄一掌削散鬓发,耳边红了一道印。
十一不打了。
眼下受制不过一个吉祥,可他就是吃这一套。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男子阴冷地看了对面一眼,“你想怎么样?”
宁悦玄很满意他的服软,下巴往桌上点了点,“说过了,想请十一公子喝点东西。”
“别!”这个时候吉祥还敢开口,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算镇定。她轻颤着说:“别喝。”
她不清楚那碗里是什么,但不妨碍她知道宁悦玄不是个好人。就像他曾经逼穆澈喝茶,还打算在小阳春宴强行带走袍儿——想到袍儿,吉祥神思微振,定睛望向红衣男人,吐字清晰:“大人不怕得罪穆氏两府,那魏国公府的帖子,大人大概不会想收到吧。”
宁悦玄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人皆有顾忌,他当然有,可别人也不会没有。宁悦玄玩味地看向冷眼相对的少年,“那位老国公我惹不起,我呢,也不喜欢强人所难,一切只看十一公子,是不是想让全京城都知道……”
微微压低的声线蛇信一样贴住十一耳根:“这姑娘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而且,是同阁下一起。”
十一的心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如坠冰窟。
吉祥听不见他们说话,急得大喊:“十一你别听他的,他不敢把我们怎样!”
十一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光采似被什么东西浇熄,静静流淌着一种无人看懂的情绪。
很奇怪,明明他是那么隐秘着叫嚣着,想把这女子占为己有,可听到这句威胁,他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能污了她声名。
那一刻他不知为何想起良兄,眼前晃过洁白不染纤尘的衣角。
十一很慢地闭了下眼。
他当然知道,宁悦玄说到底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可他也丝毫不怀疑,此人能使出无数恶心人的招数来。在针对穆家这件事上,宁悦玄绝无下线。
“我们赌一把。”
十一听见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挤出肺腑。宁悦玄眯起双目,有趣地勾唇:“你说什么?”
“赌一把。”十一指着没来得及清理的赌台,上面撒着凌乱的木刻筹码,“赌输了,我喝,我赢了,你喝。”
少年重新昂起头,没有愤怒没有惧缩,一字字问:“怎么,宁大人不敢?”
“既然十一爷这么敢赌,你我赌一局如何?”
平空响起的泠澈之音出现在梯口,唯一的光源所在,此时汇聚在一人周身,玉冠广袖,不惹纤尘。
此人一步步走下木梯,与生俱来的温和面容没有丁点情绪。
他不急也不徐地走到吉祥面前,仿佛只是来接贪玩忘记回家的姑娘,站定,深深凝向方舴。
只一眼,方舴似被一杆冷箭穿透,不由自主放开手。
吉祥瞬间扑到穆澈怀里,穆澈单手抚着她,满身冷寒一霎尽散,目光在她肩膀上拧乱的布料停留片刻,眸底重塑冰雪。
转向室内光景,一寸一寸收入眼中。
在近乎凌迟的视线里,穆庭准低头。他这辈子除了父母长兄,好像还从没向谁低过头。可是这一刻的无地自容是切实的,十一恍惚了:他是可以做得更好不是吗,他们原本正在一起吃面不是吗,怎么会,他怎么能把她引到这么腌臜的地方来?
他嗫嚅开不了口,穆澈冷漠地看着红衣卿相:“宁尚北。”又冷漠地看向十一:“穆允臣。”
同样无起无伏的声调,是把两人归于一类。满屋子人大气不敢喘,只有宁悦玄这时候还能谈笑如常:“侯爷来得巧了。侯爷方才说,要与十一公子赌一局?”
“赌个屁。”
三个字干脆落地,挨着滚热胸膛的吉祥迷惑地眨眨眼,仰头望着冷若冰霜的男人。
从来容裔得体不骂人的卓清侯就骂了,他没容任何人多说一句,径拉着吉祥的手腕走到桌边,端起那碗药散一饮而尽。
“良朝!”
“哥!”
穆澈置若惘闻,侧脸如冰玉雕成,摔了碗就护着吉祥往外走。
所有人都傻了,连宁悦玄也反应了片刻,而后眼中浮现隐约的冷笑,没再阻拦半分。
十一原地立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地追出去,连和宁悦玄计较都顾不上。重见天日的刹那他深深吸了一鼻子新鲜空气,把守在门边的袁邻袁邵看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十一眼下顾不上这些,他看着前头冷硬的背影,心跳若擂,最终还是咬牙叫了声:“哥。”
穆澈倏然止步。
——为什么要喝那碗东西?他不知道。
事实上从踏进去的第一步开始,他就气糊涂了。他带了人来、他可以和宁悦玄周旋、他甚至能治他一个罪,可是在看到吉祥那张轻抿苍促的脸时,穆澈一切想法都灭了——
他不能容忍他的小姑娘在那种地方多留一刻。
脏。
说服宁悦玄最快的办法,就是如其所愿。
十一叫住他的时候,穆澈只觉一线火热从他的喉咙直烧丹田,无边无际的热潮,汹腾奔向四肢百骸。
他的指尖不受控地发抖,十一以为良兄下一刻就要转身骂人,没想到前头的人颤声问了句:“我喝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知道是啥就敢喝?不要喝陌生人给的饮料这是常识啊!虽然是我写的但我还是很气……
十一是我的崽大家不要骂太狠哈=。=
第182章 繁华子
“我喝的是什么?”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吉祥紧张地握住穆澈手心,看着他的脸色可见地变得红润,又在下一瞬苍白化雪。
穆澈勉强提袍上了马车,身子歪进软垫的同时, 无意识发出一声似怨似诉的长叹。
他的状态很不对。
吉祥慌红了眼圈, 连连问他“哪里不舒服”, 声音软得滴下水来。
穆澈紧咬牙关,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他的感观变得虚渺, 好似体内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极尽抚慰着他, 又隐含凌乱的肆虐,他有种感觉,若是一旦开口,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甚至怕会伤到吉祥, 喘着粗气把人往外推, 吉祥却靠上去, 柔软的双臂环住他的身子, 是护人的姿态:“别动别动, 良朝你别怕,我们马上回家, 到家就给你请大夫。”
十一孤零零地站在街边, 望着那驾去远的马车呆立一阵,忽然提步追了上去。
等回到卓清府, 穆澈一身锦地衫子已叫汗水浸透了,汗珠一滴滴沿着他的额角滑到下颔, 两条漆黑的裁鬓直如湿鸦。
他的眼神明显散乱,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什么,吉祥一个人架不住他, 袁邻袁邵左右扶着公子到厅里,只能听见他反复低语:“我要他一只手,我要他一只手……”无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良朝,你看看我,我是临儿,你别吓我。”吉祥眼泪无声地滑出眼眶,紧紧托着他的手臂,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良兄!”
随之赶来的十一也被这样的场景吓到了,穆澈背对着他,看不清脸色,十一自己的唇角反而发抖,向穆澈走过去两步。